“某个晚上，我第一次走出松树林，坐在锦鸣池附近看月亮。起初我把面前广阔无垠的水面当成天然湖泊，没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直到后来逛遍整座园林，我慢慢意识到眼前的景物该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那里是繁华城镇，而非深山老林。

“真不懂凡人在想些什么，他们耗费人力物力建造如此美轮美奂的园子，却在最接近锦鸣池的地方留下一大片突兀的松林。它是游魂的藏身之所，是妖怪的修行之地，最重要的一点——它并不美观。想着想着，我发现自己错把因果倒置，人们留下松林大概是因为砍伐行为受到过妖魔阻挠，而非故意使松林成为妖魔的栖息之所。

“有一句修行之人耳熟能详的老话：凡有九窍者皆可成仙。藤妖属草木，永远不可能拥有思想，它想成仙得道必须慢慢收集现成的灵魂，通过修炼让灵魂与本体合二为一。在能够独立思考前，杀生是它们的本能。我经常躺在地上仰望藤妖挂在枝头的杰作，思考自己的立场。一方是靠本能生存的妖，一方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人，该帮哪个？

“后来的事你们知道，那些傻东西根本不明白什么叫螳臂当车，其他妖魔躲着我面都不敢露，它们却饿疯了想吸收我！加上李承睿好端端的大活人已在垂死之际，我几乎没思考就送了它们一场除根神火。正常情况下火焰会顺着藤蔓烧遍松林，实际上我们三个刚走到锦鸣池边它就熄灭了。我有注意到，但没多想，以为藤妖没泛滥成灾，仅盘踞在松林一隅。我错了，错的很离谱，明知松林是妖魔汇集地却完全忽略了藤妖以外的其他对手，它们的头脑更聪明，法术也更高强——姥姥火是其中之一。

“唐德宗贞元年间，义成监军薛盈珍因夺取节度使姚南仲兵权不成，对姚南仲恨之入骨，屡次设计陷害。有一回，他派手下小吏携带诬陷姚南仲的表章入长安敬奉德宗，不料事情败露，小吏在驿站中被姚节度心腹之人曹文洽所杀。曹文洽赤胆忠心，为替姚节度鸣冤，遂留书两封向德宗及姚节度陈述事发经过，当晚自杀于驿站内。

“薛盈珍能说会道，善于逢迎，深得皇帝宠信。哪怕曹文洽死谏，姚南仲哭诉，德宗自己也猜得到实情，薛盈珍仍旧没有受到半点惩罚。小人没吃亏也会记仇，事情平息后的第三年，薛盈珍最小的儿子大张旗鼓地迎娶曹文洽的女儿过门。这桩由皇帝亲自过问的婚事不太圆满，成亲后的日子里没有夫妻合卺，也没有龙凤呈祥，婆家上上下下的人皆可对曹氏任意侮辱打骂，过程太残忍我不方便描述。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以上发生在唐德宗年间的恩恩怨怨都是曹氏本人亲口讲给我听的。

“在她绘声绘色地叙述脱身经过前，我真的想不到你们这里的女人要离开婆家居然是件难于登天的事。虽然每次逃跑失败都难免一顿毒打，但她本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只要有机会还是要拼命逃脱。最后的成功得益于一场大火，听说是下人偷了主母的首饰，想放把火掩盖罪证，结果火借风势越烧越旺，几乎无法扑灭。眼看整座府邸即将化为灰烬，阖府上下忙着抢救财物，自然顾不上曹氏。曹氏趁乱逃出生天，头也不回地往深山里跑，直到被好心的道士收留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听上去结局还不错，但是她提醒我，灾难还没有结束。把曹氏带回道观的好心人道号‘妙玄’，俗名‘白岭’，长相英俊不凡，气质飘飘若仙，谈吐优雅，满腹经纶。他常常照顾曹氏起居，事事细心周到，使很多年没体会过人情味的曹氏不由自主地倾心于他。白岭见状更加殷勤，奉上曹氏难以招架的甜言蜜语，让她日渐沉沦其中，最后无法自拔。

“曹氏以为白岭会带自己下山成家，当然，白岭也是如此承诺的。只不过在下山前，他们必须偷走观主的宝贝——三清神像前那些能够永远燃烧下去的灯油。啊，没错，我跟承睿你想的一样，白岭怕不是个老鼠精吧，偷哪门子油？正常人至少会问上一句，可怜曹氏爱昏了头，当晚就潜入三清圣殿，开始按照白岭的吩咐实施计划。油灯是不能熄灭的，爱人嘱咐过，她需要快速拿起一盏油灯，跑着递给接应的白岭，然后再回去拿第二盏。曹氏很机灵，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她成功地把第一盏灯交到白岭手上，又转身去拿第二盏。

“诡异的光芒从神像座下泄出，观主瘦小枯干的手和曹氏白皙丰润的手同时握住油灯，女人立刻吓得尖叫起来。曹氏偶尔见过观主几次，老道士约有五六十岁年纪，非常严肃，不喜欢跟人说话，让人喜欢不起来。但是再不喜欢他好歹是个人啊，眼下正从神座底下往外爬的分明是个面相凶恶的妖魔，它眼看就要撑破用来伪装的皮囊，把更难看的真身暴露在曹氏面前。曹氏拼命挣脱，无奈手被妖魔死死抓住，只得大声呼救，回头看时门外早不见了白岭的影子。

“不等曹氏感叹命苦，妖魔的利爪已经按在她脸上，强迫她喝下一口炽热的灯油，把她变成了自己的同类，也就是后来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那个二百岁的佝偻老太婆。”

李承睿攒了一肚子问题，趁阿澜喝水时连忙高高举起右手，大声说出自己的疑惑：“白岭要灯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