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九)(2 / 2)

长硬的鸟喙赌气似地啄了啄他的手指,倒挺有灵性。

“它在我身边许久,也怪我以前放纵了,事事为它打点好,由着它幼龄贪玩,偷懒撒娇,没狠下心来赶出去历练,只拿些咒术书让它背着,一日三餐用灵果子养着。然而懈怠久了的翅膀会忘了如何飞翔,被驯养的战士也会收敛它的利爪。若你能让它翱翔于山野,作为报答,我便设法,带你去雷皇外面看看,如何?”

金寒没有听到回答。公孙襄被巨大的震惊包围着,她刹那间听到自己清晰无比的心跳,恍然听懂了在雕这个木偶时,自己有着怎样的渴望。

渴望有它陪伴自己,也渴望有什么能够解救它,放它远去。

金寒将手一松,小鸟朝着她跳过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她。在它不甚有力的双翅之后,还藏着一对小小的肉翅,像小竹笋一样冒出了尖尖。

“圣鸟风归?”公孙襄一眼认出来,四翼红喙霞羽,正是风之君的象征,哪里能以寻常鸟雀待之?再联想到“咒术书”和“灵果子”,终于领悟了他拿这些东西教养的原因,忙拱手回道,“无功不受禄,公子之礼太重了。”

风归不像水狮子、落雷兽那样,只能施展小股咒术。有传言说,它两侧双翅之间的腋下各有一个小漩涡,那里便是风的归处。所以,成年风归能吸引十里狂风,万道气旋,在运用自然之力的时候,许多灵兽比人类更有天赋。

“无妨,你也知道我不适合抚养小家伙,就当日行一善吧。”金寒一摆手,“那日若非它的母亲同水君森罗决斗,将它震落下来,我也无法爬上它的巢穴去寻它。这是机缘巧合。眼下卜问师听我之命,于你而言也是一个机缘,你打算装病到什么时候?”金寒看着她,那神情是极笃定的呀,好像只要她一点头,名为天下的瑰丽画卷,世间种种便会在眼前展开,任君驰骋,唾手可采。

这想法虽然有些轻狂,却似一股有力的风,吹入了她日渐空洞、日渐不安的心。

——若你能让它翱翔于山野。

——也能用属于自己的锋芒,将枷锁砸个粉碎。

金寒给了她一个目标,也恰好填补了她缺少的那点勇气和决心。是以她明知事情难办,在心底又忍不住已经信了他。

“我可以让它飞。”公孙襄肯定地重复,“我可以。”

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觉得那尚未平复的心跳,一下下敲打着她的不安,将它们敲碎成粉末抛散在过去。

金寒俯身于金刚木造的栏杆上,鸟瞰水墨山林,勾起一抹浅笑:“水似眼波横,山似眉峰聚,这双圣峰的景致真不错!”

这话接得奇怪,公孙襄疑惑之际,听见一连串参差不齐的小碎步,意识到侍者们又来了。她也便顺口问:“金寒公子的居处是什么样的?”

“你不是见过吗?”

“我说的是你在秦霜的居处呐?”

“一处竹舍。”金寒笑着,发丝临风飘动,在颊边随性地飘着,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直面风吹云涌的感觉。

“只是竹舍吗?”她还以为会是更酷的地方,原来这么平常?

“那可不是普通的地方。”他转过脸来,故意做出严肃的感觉,只不过唇边豪放的意气还未掩住。

——门前的溪水连通孟潮大泽,共享一轮明月,脚下的山脊与丹霞峰相接,同分漫天白云。

他是如此描述自己的地盘。

于是她又问:“你走南闯北的时间多,会不会觉得再不错的风景,日日相对着看腻了,也就不那么好看了?”

“事无绝对,真正合眼缘的风景,即使分分秒秒面对着,也不会想移开视线,而你不移开视线,才会发现越来越合眼缘。”

“有这样的风景吗?”

公孙襄问着,冷不防抬头,同他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四目相对,一片朗澈星辰,清清净净地倒映着她的影子。

不知怎么,她的视线就在那个时间、那双眼瞳里陷落,而她并不想移开。

直到如今,她都没闹明白当时为什么会产那种感情,她为什么会突然低落起来,看着金寒的脸,又茫然,又难过,两个人之间升起了一层薄雾,需要极力克制才能压回去。

她感觉额头上被人摸了摸,似乎还被安慰了什么。

后来她想,就算没有那酝酿已久、无从发泄的委屈作祟,像金寒这般耀眼的人,一不小心就照入了她的人生,让她心头那一丝不平云消雾散,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相反,若有谁敢说她当时没有一点点动容,没有一点点仰慕之情,哪怕连路过双圣峰的大雁都能出来证明他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