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没走多久，车篷顶端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谢九撩起帘子。

下雨了。

路边还有些正扛着农具的村民正在归家，新泽来得突然，夹着一丝冷冽，可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欢欣和喜悦迎接这场冬雨。

说来也怪，自从江无妄来此地，天气便恢复了正常，简直像是开了天眼似得。

“圣君，下雨了呀！”

谢九撩起帘子往窗外指着给他看，“这场雨来的真及时，依小的看，是圣君吉星高照，您看，自打您来这沧陵就又是下雪又是下雨的——

小九的马屁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不是福星是什——”车子突然一阵劇烈地颠簸，把她没说完的话怼进了喉咙里，蓦地，一本蓝皮书从她怀里掉了出来，好巧不巧，掉在了江无妄脚边，又好死不死，摊开在他面前。

江无妄目光落在了地上。

时间仿佛静止，谢九抓着木隼，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大字：卒！

她是昨晚收拾衣物才想起来自己把这话本一起带来了，原想着回宫前完成它，后来却是完完全全抛在了脑后，以前是雾里观花水中望月，未能窥得全貌，从相处的这段时间来看，圣君那些心狠手辣的污名实际上可能并不尽然，除了有些大小姐脾气喜怒无常小心眼冷漠自私毒舌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缺点了，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不缺银子，所以再继续写这种话本未免有些不厚道了，本想悄悄处理了来着，没曾想最后关头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江无妄面前。

她简直一绝世倒霉蛋！

谢九顾不上思考当机立断猛地往前一扑，只听‘咚’的一声膝盖发出结实的脆响，用身体死死盖住了书册，短短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吞了？烧了？扔了？但无论哪一样都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顺利完成。

江无妄被她动作吓了一跳，原本并不太在意，实在是她的反应过于激烈，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事出反常必有妖。

“起来。”

谢九整个人有些恍惚，嘴里默默念咒：“你看不见你看不见你看不见......”

头顶向她送来了关爱智障的目光。

这人的脸皮经过千锤百炼没有最厚只有更厚，江无妄徐徐眯起了眼，语调带了几分危险：“——起来。”

若真被他瞧见这书册的内容那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谢九拼死回护，江无妄俯身，从她身下借着巧劲儿抽出书册，谢九只来得及抓住了个尾巴，两人各握着书册的一端僵持不下，江无妄皮笑肉不笑，一只手握着书，见她不肯撒手抬起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谢九眼睁睁看着书一寸一寸从自己指缝中溜走，像是连着灵魂也一并被抽走了，她坐立难安，像一个等着被宣判死刑的囚徒。

等她反应过来时书已经稳稳当当地横在江无妄手中，他先是看了她一眼，继而翻开，目光每向下一行脸色便多难看一分，到最后已是阴沉的要与霜雪融为一体。

谢九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放了下来，直至绷成了一条线，那是一道无法翻越的天堑。

她脑子飞速运转，这话本要是写完了还好说，她还能舌灿莲花吹他个天花乱坠，扯一个无名宵小败坏圣君清誉正要转呈给圣君云云，可这明显是个半成品，人证物证俱在，若说不是她写的连她自己都不信。

“圣君，小的一时糊涂，实际上小的仰慕您已久，本想将您伟岸英勇的一面展示给世人，奈何现如今，小的只能曲线救国，换一种形式，将您不为人知的真善美淋漓尽致展现出来......”

妈哒！她编不下去了！

一派胡言！

像是被她得天独厚的脸皮所震惊，江无妄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三分恼七分怒，眼角眉梢都含着冰渣子。

谢九面带菜色，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小声说：“您......能不能当做没看见？”

“你说呢。”他一字一句逼近，那个‘呢’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圣君此人，越生气越没表情，这会儿脸都白了，唇线抿得紧紧的，显然气得不轻！

爹啊，儿这就下去陪您了......

总觉得他的眼神儿像是在瞄着自己的脖子，谢九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保，声音有些哽咽，战战兢兢地求饶：“圣君！就看在小的对您一片忠心的份儿上饶小的一命吧！”

真当他是个善人了？

江无妄觉得可能自己最近对人过于温和了，以至于这本就大胆的小太监更加胆大妄为，之前的冒犯看在他尚算忠心的份上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看来这小太监的忠心还有待商榷，原本想着这人大约是看些奇技淫巧的闲书，不曾想，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内容还如此荒唐，俗话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怎能轻易放过这个罪魁祸首。

墨黑的眸子里仿佛浸着冰，江无妄目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