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4)

华法琳昼伏夜出的习性愈发明显。她在白天需要更长时间的养精蓄锐,来保证夜里的行动续航。林雨霞把他们的住处越藏越深,偶尔华法琳在深夜出门,也总感觉某扇窗子的背后就有一双幽深的眼睛在窥视自己。

林家斥候的神经也绷得很紧,林雨霞派了两班人马轮岗值守在新落脚的宅子周围。华法琳时常看见他们的身影一闪而过,双眼都熬得通红,精神压力愈来愈大——那天夜里,有人在宅屋前院门口徘徊,斥候去赶人,那人却迟迟不走,同斥候起了争执。华法琳出门查看,一问才知道,是前街的人,想要来讨点干净的水喝。

华法琳察觉到不对劲,再三追问下,斥候才坦白,最近下城区的饮用水管道遭到了大面积污染,很多住民喝了不干净的水,上吐下泻,医院和小医馆都爆满,还有好几家人看不上病,死了人。

斥候停了停,凑到华法琳耳边低声说:“林夫人怀疑,有人在下城区的滤水装置里投毒。”

华法琳心下一凛。她压低声音责问斥候:“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现在毒源还没排查出来?”

华法琳一边听斥候交代情况,一边用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来讨水的人。

面色蜡黄,两颊暴瘦,气息衰弱,双目无神,这个人病得很重了。

她犹豫再三,重重叹了口气,让斥候跟她回屋拿了几桶饮用水,又去配了一方药剂,让斥候转交给那个讨水人。斥候不接。

“华法琳小姐,这样会暴露你是医生。”

“……我也担心这个。”华法琳咬着唇想了想,把药剂倒进了其中一桶水里,“我没法为病人看诊,只能缓解一下症状,再不就医,那个人会死的。你们必须尽快查清毒源,否则,饮用水紧缺再加上医疗系统过载,下城区的局面会失控。”

斥候一一应下,华法琳又说:“还有,这件事,不要让阿知道……”

——“先生,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阿已经扶着门站在她和斥候的身后。

华法琳下意识地就用强势的语气命令道:“阿,你不要管这件事。”

阿仍然温声和气地,一字一句地:“我要管。”

华法琳寸步不让:“不行。这很有可能是个阴谋,是冲着我们来的,搅浑下城区的水,让我们露出头,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阿好像对华法琳的话充耳未闻,只是摆了摆手,用他年轻时满嘴狂言“医学根本什么都不是,学医救不了任何人”的抬杠态度说:

“我们是医生。”

华法琳无言以对。

在阿的授意下,一间小小的临时医馆开张了。阿和华法琳轮流坐班,为下城区里中了毒的病人看诊。华法琳让斥候给阿的床榻挂上了厚重的帷幔,遮得严严实实,病人来到房间里,帘幔缝隙里一根长线牵出,阿稳坐其中,悬丝诊脉;华法琳坐诊时则干脆不和病人见面,抽血、听诊、配药,哪怕问话,都在另一间房间里指挥斥候跑来跑去代为操作,她更多的时间花在分析斥候送来的污水样本上,提取毒素,研究对策。

有了泰拉两位医界泰斗坐诊配药,下城区的疫情在迎来下一个爆发期前迅速得到控制,对遭污染的水源的净化工作也在华法琳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华法琳经过窗边,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出去,前院里等候的病人已经排起了队。

都是人命,都是责任。她心里恨恨地想,阿九十岁了,她带他离开了罗德岛,也还是没能帮他摆脱这些压在他肩头的重担。更可气的是,他九十岁了,依然选择冒着巨大的风险,主动去挑这些担子。

他是心甘情愿的。

华法琳感到后怕。阿是不是已经彻底放弃了属于他自己的意愿和自由?或许他更想留在罗德岛,就那样劳碌至死奉献自己的一生?

初日晨曦从窗帘之间淌进来,在华法琳的足尖前面落下一道长而宽的金色光带,就如同谁的手轻轻地在人心上划下一道界线,她不被允许去往另一边。

华法琳烦躁地摇摇头,伸手拉拢窗帘,一步跨过去了。

阿和华法琳的医馆门庭若市,饮水中毒引起的疫情缓解后,渐渐有其他患者也慕名找上门来,看的是各种经年未愈的疑难杂症,阿来者不拒,一概收治。华法琳心知这样的日子必不能长久,可她无法开口再劝阿,但凡人命摆在眼前,医生便不可以不救。她暗中知会林雨霞,想借林雨霞的口说动阿。哪知林雨霞刚准备安排二人转移到别处,就有病人和家属求告上门,求阿老先生不要走,他走了,他们的病就没得治了——若阿老先生没来过倒还好,他们也就认命,囫囵过完短命的这辈子,如今他来了,病人有了希望,怎么肯轻易放弃?

就算林雨霞答应了罗德岛照拂阿和华法琳,她终究是下城区的主人,下城区是她以及上代人半百年的心血,整个下城仰赖她生存,住民的生存和权益都是她最优先考虑的。

林雨霞同华法琳商量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