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臣至孝(二)(1 / 2)

此话一出,满屋寂静如死。片刻过后,响起一声茶杯瓷底在桌面摩擦的声音。

齐芙与王之的视线转过去,就见虔镜一推茶杯,眼底水雾褪去,又恢复方才的寒气与凛然。

“原来两位早知我的身份了。”

这回,他干脆连大人这个虚称也不叫了。

既已摊开了,便没有再遮掩回去的道理。齐芙展颜一笑,干脆道:“虔公子与我们喝这盏茶,怕也是存着旁的心思吧。”

虔镜坦然,“是。”

“虔公子是想探听虔大人如今在奉狱的情形?”

“是。”

齐芙的笑容凝回去,说出口的话有如无形丝线,一步步接近前世所闻,“下月殿试结束后,虔公子即便未入翰林院,也可到京中衙门观政。若想探听虔大人近况,不是等入了宫中进了官场更为妥当吗?我看虔公子也不像是莽撞之人,为何如此急不可耐,在两个从未见过的内官面前袒露身份呢?”

再是孝思不匮,身为苦读多年的贡士,他也该知晓在殿试未完前,不该横生枝节身有牵扯。

可他这般无所谓的袒露自己,只怕......只怕他心中首要,并不是殿试......

短暂的沉默中,齐芙将前世所闻整个串联起来。

那是雳元四年的四月十八,奉天门前皇极殿中,正在举行传胪大典。鸿胪寺官宣读完制诰后,三鼎甲进殿跪谢皇恩。

这本是他们十年苦读的终章,灿烂前程的起点。可就在这样的场景中,三鼎甲中竟有人忽然扯破外衫,亮出穿在最里面的一身囚衣!

堂官还不及反应阻拦,那人又从贴身处扯出一卷血书,高展于头顶,泣血大喊:“陛下乃仁德贤明之君!可否一听臣民血冤!”

殿前伸冤,虽规矩全失,却让魏杞泽不得不听。他若命人强行押下去,反倒毁了他往日营造的仁善面目。

齐芙记得,那一日晴空无云,文竹跌跌撞撞跑回来告知自己此事时,一脸密汗。

“娘娘竟是猜不到,那御前伸冤的榜眼郎,竟是虔敬忠之子!”

彼时,齐芙尚不知虔敬忠是何人,“虔敬忠是谁?”

“娘娘不知道?那虔敬忠本是礼部员外郎,却因妄言先帝专宠惠太妃而被撤出六部。后不知怎的,又被任命为临江知府。奴婢记得,那虔敬忠当了不到两年的临江知府,就被督察院以贪腐之名羁押受审,可督察院查了几月,都未查出他贪腐的证据。可惜这虔敬忠虽清正廉明,可因触怒了先帝,即便治不了贪腐之罪,也因着被其他人弹劾为酷吏,照样被关进奉狱继续受审。”

不甚清明的记忆中,齐芙记得自己曾问过文竹,既然这虔敬忠不是什么大罪,魏杞泽登基时曾大赦天下,竟没放了他吗?

文竹是如何回答的?

齐芙皱眉,费力思索着。终于在看见虔镜嘴型一动似要开口时,想了起来。

前世的那一日,文竹是这样说的。

“虔敬忠下了奉狱,司狱司知道不能将此人放出去,只能想方设法在他身上找出罪名。到先帝薨逝时,司狱司的人已换了好几轮,那虔敬忠身上的罪名也越来越重。因而陛下登基之时,虽大赦天下,但他却因身负十罪之其二,不在大赦名单中。”

十罪,即谋反、大逆、谋叛、噩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

大赦天下,唯有十大罪之犯除外。而虔敬忠身陷奉狱的十余年间,身上早已背上了不道与大不敬的重罪。

一介清官,不过因为扼腕君王专宠一人,便因此身负莫须有的罪名,在牢狱中受辱十余年。这是怎样的荒谬与残酷?

齐芙不敢深想,前世不敢,今日亦是。

在虔镜的目光之下,齐芙想到前世,此人在御前伸冤,也不知如何竟能说动魏杞泽,让他下令督察院重新调查虔敬忠一案。

只是重启审查的代价,便是虔镜失去榜眼之资,需待三年后的秋闱,从头开始再战科举场。

三年后的秋,虔敬忠早已出狱归乡,虔镜也等到了再度科考的时候。只是来年春闱,虔镜是否再入三甲,齐芙便不知晓了。

她死于春闱前的冬日,身后事,概不知。

陷入沉寂的屋内,三人各有所思。在茶水冷却之前,还是虔镜先开了口:“家父蒙冤入狱十五载,家中也因此天地倾翻。陛下登基时,家母与我,本都期盼天下大赦,家父也可归家。可大赦之时方知,家父在狱中背负了何等罪名。”

虔镜的声音很稳,即便字句中满是血泪侵染,也并未过分激动。

“家父为人清正刚直,不行藏污纳垢之事。十五载牢狱磋磨,血肉折磨自不用说。只不堪想的是,家父一身文人刚骨,一颗拳拳报国心,就这样消磨在阴牢暗狱中。家父受此劫难,我为人子,既踏足上京,又岂能安然以待?”

虔镜一番话,如一支利剑,径直插入齐芙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