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任行这辈子干过最后悔的事，大抵就是十九年前把白居岳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

那时候李任行刚十六岁，是师门中年纪最轻出师的天才，意气风发只道天下任行。

走到山西时，听说云中陷落的消息，胆子大得很当即就决定要去战场上和敌军抢人命。

然刚出太原府域没多久，李任行便被遍地火光尸横遍野的景象拦住再无法前行。

他手上拿着的地图还是找前两天刚逃进城的难民画的，他所在之地分明应该有一座完好的村庄......

而眼前却只有一片被烧毁的废墟。

李任行拼命想找到一个活人的身影，最后发了疯似的开始挨个挨个翻遍所有还存“人形”的尸体。

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军官想要炫耀自己一击毙命的本事，堆了个全是被长枪穿心而亡的死人堆。

李任行便是在这个死人堆里，把白居岳给挖出来的。

白居岳脏腑方位天生与常人相异，竟给他留下了一口气。

这是李任行翻得手都起泡了找着的第一个能出气的。

哪怕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也发誓一定得把这人给救回来。

当李任行看着白居岳睁眼的那一天激动得差点眼泪没掉下来。

不过面对一个大抵比自己少两三岁的少年，流泪实在太没面子，李任行赶紧把头一仰，口中道：

“喂，小子，你的命是我救的，还不快多谢神医！”

白居岳刚刚苏醒，伤又在肺腑，李任行压根都没指望他能说出话来，更不用提向自己道谢。

只是想随口说句有气势的镇镇场子，让少年得以忽视掉自己一霎的失态。

却不料还真听到了一个气若游丝却吐字莫名清晰的回应：

“我本无欲求生，反倒你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乃应尽之责，为何我要向你道谢？”

......李任行的热泪盈眶一霎给气回去了。

只不过马上，少年剧烈咳嗽起来，胸前的伤口俨然也因此渗出了大片血迹，急得李任行......

李任行发誓自己真得不是一个爱哭鬼，但当时的情况真得很危急，急得他喊出声：

“我好不容易把你给救起来的，你可不能又死了啊！”

隔了好一会儿，待少年的咳嗽声终于止息可以说出话来时，少年又说：

“我不会死，人生于世上又非循自己所愿。”

眼中空空荡荡，好像真的没有任何欲望。

不想活又不会死，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治这种病患除了给自己找气受，委实难以获得什么别的成就感。

好在白居岳虽从十三岁起大多数时候都是这副讨厌模样，但自从他证明他远比天才更加天才地迅速领悟医术后，几乎没让别人看过诊。

可偏偏不知白居岳这些日子是吃错了什么药，时隔十九年还要来找他李任行当这个冤大头。

更偏偏让李任行觉着白居岳想活了却会死了。

李任行看着一张发黄起码得有两三年旧的纸张，上面录着一种剖胸洗脉的法子，被新的墨迹增添删改了几处。

李任行不禁再次被他这位师弟的禀赋所惊。

只能用天才、通才来形容白居岳，实在是因还未出个有白居岳这般禀赋的造词人。

想起少时，李任行甚至有一段时间以为自己挖出来的真不是人，而是什么神鬼妖魔。

不过冷静下来的李任行还是摇了摇头：

“若早一年能施行此术，成功几率大抵还有个五成。

但事到如今，我只能说是十死无生。”

“咳咳。”

白居岳咳得并不厉害，不过偶尔一两声。

然则却绝非突然好转的迹象，而昭示着他肺经诸脉都已彻底栓塞到了一种积重难返的地步。

“师弟你自己心中不会不清楚吧，若安心休养还能保至秋收无虞。

但你若执意再行那些剜肉医疮自我断绝的法子，怕我说见不到夏日都是宽限了。”

李任行的冷静维持了两句话，但听：

“师兄放心，我会将师兄的秘密一同带进棺材的。”

“白高楼！我又不是神仙，你胁迫我也没有用！我倒是想帮你多续两天命，你听么？”

李任行委实气不打一处来。

可说来说去，也要怪他自己让白居岳抓着这么大一个把柄。

李任行怕就怕，到时候要随白居岳归西的不止自己一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师兄我不是在威胁你。”

哪怕白居岳已是虚弱得肉眼可见，他的声调竟也还能维持一贯乏味的平稳。

但不知是不是李任行的错觉，相比纯粹的漠然，他竟真听出了几分前所未闻平和与人为善的意味。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