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1 / 2)

宣泰十年正月十七夜,比起连续数日通宵达旦都明如白昼的文渊阁,司礼监近些日子显得颇为冷清。

原先明明也是个十二时辰随时候着主子爷下令的地方,而现下将将戌时三刻,灯全都熄得七七八八,人尽在往外面走,唯有一个逆向而行的。

逆向而行之人身量并不矮小却弓背踏腰极尽佝偻弯成了虾型,面上油腻的脂粉厚得像墙泥一般抹得反光比他身上的素衣还煞白。

都说太监是没根的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想必就是这副模样了。

不,应该说他是太监中的太监,他每撞见一个人都是满脸堆笑,腰一定压得比人家低。

这种姿态简直把别的太监都给衬得如同主子一般了。

“朱秉笔,赵秉笔,这是要回去了?”

“呀,卫厂督来啦。”

然这最奴颜满面的人却是这帮太监中唯一一个挂着刀的,东厂提督卫敬忠。

若说司礼监掌印冯智是所有人的老祖宗,那卫敬忠不光是他最疼的儿子、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亦该是人人畏之的利刃。

不过或许他平素的姿态实在难以让人想到这一层,朱秉笔当着卫敬忠的面竟直接发了句牢骚:

“卫厂督现下除了您的东厂忙活,咱们这些秉笔随堂的不需要跟着主子爷了,前朝的大人们把事务大多都担待了下来,可不只能闲个乐呵么。”

朱秉笔嘴上说着乐呵,脸上神情却满溢着股愤愤不甘。

卫敬忠没有接话。

一旁的赵秉笔觉出不对立马拉住朱秉笔圆道:“这一时闲一会儿,一时忙一会儿都是常有的事。到真忙起来的时候,你可不要又埋怨大人们不心疼咱做奴婢的了。”

赶忙朝卫敬忠赔个笑:“卫厂督,老祖宗等着呢,你还是先快进去吧。”

卫敬忠点点头再开口:“那二位秉笔慢走,我先去了。”

卫敬忠一步步向内走去,挂着一个像是纹死在面上的笑容。

到了掌印冯智的屋前,发觉看门的小太监都站在院里没一个靠着门的,卫敬忠晓得他这干爹今日恐怕是要同他讲些极要紧的事了。

但他一进去还是装出一副毫无所知的模样问:“干爹怎么也不留个伺候的人。”

然后腰弯得便彻底跟没了脊梁骨似的,到冯智跟前更是带着腿直接跪到了地上开始给冯智捏捶揉腿。

冯智已是过了天命之年,脸上的褶子再怎么遮也是遮不住的了,但被卫敬忠这么一捏舒服得皱都撑开了些。

他嘴上说:“敬忠,用不着你做这些事。”

却是把腿又伸直了些。

“儿子伺候干爹天经地义。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儿子那儿又新得些雪顶含翠,明儿遣人给干爹送来。”

卫敬忠自然没停这手上的活路,把桌上的茶先奉给冯智又接着捶起来。

冯智把手中的书扣在桌上,接过茶抿了一口:“太皇太后和潞王殿下都已出城了?”

“是。”

卫敬忠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圈圈点点着些宫人的名字。

“这是随行的名单,皇陵那边也挑出了几个得力的。”

冯智看完把纸直接扔进炭盆里燃了,拍了拍卫敬忠的手欣慰道:“你干得好。”

见冯智面容愈发舒展,卫敬忠抓着机会问道:

“干爹,恕儿子蠢笨得多句嘴,太皇太后此前一心扶着御马监和咱们作对,您怎么还心善的帮衬上她了呢?万一那位大人发现以为司礼监有了异心......”

冯智没答话而是把桌上的书扔给卫敬忠。

卫敬忠只瞟了两眼便道:“干爹,儿子可看不懂这个。”

“叫你平日多读读书,这是洋学士译的《几何原本》,此章是说在一张纸上至少得画三个点才能连出一个稳定的形来,两个点就只能是条线,其中一边被攥住剩下一边就只能跟着动了。”

卫敬忠不懂几何,但却听得懂话,明白干爹是在暗指原本司礼监、内阁、黎太后乃三元并立互相掣肘,可若其中一元消失势力便会失衡。

卫敬忠停下捶腿的手,急忙磕一响头:“干爹,元宵法会一事是儿子失察,让刑部抢了先。”

“怪不得你,我也没料得离这新皇出世还有至少数月,太皇太后便会这么急着动手。”

冯智叹了口气递给卫敬忠一封信。

“梁总兵实在不负九边第一将之称啊,咱们这位新太后有她父亲的千一百个人头作保岂会再有异议,谁总也不想跟嘉盛朝似的让外蛮的铁蹄踏到咱京城的城门外吧。”

卫敬忠看着手中辽东平河西部叛乱大捷的军报,明白太皇太后定是早收到捷讯只能想办法抢先杀掉这腹中胎儿。

不然等到朝野皆知,仅凭着这太国丈梁成印立下的军功,梁太后的位置就能坐得稳如磐石。

“梁太后身边皆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