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1 / 2)

宣泰九年冬极寒,方十一月初大雪便昼夜不辍落了数日。

整个大晖最繁华的京畿之地,城墙内尚有万家灯火,可一旦出了那外城的七门,天地之间唯余一片茫茫萧瑟的纯白。

直至初八放晴,一串串马蹄和鞭捎声才破开那累得数尺高的雪堆,留下车辙人迹。

今冬入选的秀女们此前都被风雪所碍,扎堆到了这天才进京,驿站纷纷攘攘被挤了个人满为患。

除开最先头到的几个能抢着间房,后来的甭管什么家世出身全挤在大堂子里。

不过小门小户的自觉不敢落座都站在一旁,坐于桌前的没有一个不是达官贵胄的女儿。

“不知这礼部到底如何想得竟挑着大冬日里选秀?”

“可不,前几日半道上突然落雪时,家里面准备的什么大裘炉子全用上了也不暖和,最后竟是找着路边猎户买了件熊皮褂子这才撑过来,好不丢人。”

“凌姐姐从两广来自然是不习惯的,妹妹那儿有上好的甘镇当归,不若送些给姐姐驱驱寒。”

数中间一桌坐着的,最差也是个山西按察使的嫡长女殷婉茹,正逮着机会想给两广总督的千金凌飞雁送礼呢。

凌飞雁大抵真被冻得不轻,嘟嘟囔囔地抱怨得停不下来:“要我说,这心思诡谲专不奉行祖制,天天要改这改那折磨人的恐怕就只有那位白……”

她话没说完被殷婉茹一把捂住了嘴。

霎时间,闹腾腾的驿站大堂陡然安静,连瓜子壳落在桌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

凌飞雁猛地意识到她已并非在两广的家中,而是来到了京畿之地,是她没说口的那位白首辅脚下之地。

当朝首辅白居岳,少年天才,十二过童试,十三中举人,十七进士登科擢为太子师。

五年之后年仅十岁的太子即位,主少国疑之际接任内阁首辅,自此独持国柄大兴改革。

朝野内外一听于己,赏罚予夺悉决于心,无人不知这乾刚独断的白居岳。

茫茫白雪尚要待到寒冬依仗朔风才可遮天蔽日,白居岳之白却是十年如一始终笼罩着大晖的泱泱天下。

凌飞雁想起传闻中京城南北镇抚司无孔不入的名声,浑身止不住打起寒颤,她抖着声音道:“我实在是被冻糊涂了,大家只当没听过我方才的话吧。”

又将祈求的眼神投向四周。

然而原先挨得凌飞雁近的几位贵女全都挪开凳子躲得远远的,就连殷婉茹见她住嘴一刹也就松开手别开头,不敢再与她有任何交流。

这时,忽然“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接着响起脚步,似乎从楼上传来,凌飞雁赶忙求救似的抬头。

只见二楼房内走出一少女,俨然也是十五六年纪来选秀的,她揉着眼睛仿若还有些没睡醒,低头朝下说道:“我这儿有多的熊皮褂子和翻毛帽子,若有谁冻着的可以来取……”

不过当她看清下面究竟几多人后,眼睛越睁越大声音愈来愈小,她又嘀咕一句:“也没有那么多。”

只是楼下的一众人并没有太在意少女的话,她们皆是瞧了她一眼就被她的打扮先给怔愣住了。

大红袄子配上黑熊褂子,胸前挂着个大金元宝上面又镶斗大一颗明珠,头顶金簪耳挂珠坠儿腰系珠链……

浑身上下不是金就是珠,还都显得又大又重,而少女的身量反之却极为秀气,她腕上挂着的一串金镯子感觉都要把自己的手臂给压弯了。

饶是像凌飞雁这样身为总督之女见多识广之辈,也不禁吃惊。

她朝四周瞥视一圈,只见在场各个地方各种家世的秀女皆有,竟无一人与少女打扮相仿。

这不仅仅是富贵或是俗,实在是富贵得俗不可耐。

但因这少女的突然出场,俨然大家的注意力一下从她之前对白首辅的抱怨上暂时移开了,凌飞雁赶紧趁热打铁,与少女起了个话头:

“妹妹你这褂子也是从猎户那儿买的么?”

少女嗫喏半晌吞吐道:“……我阿爹打得。”

凌飞雁再问:“不知妹妹家世?”

“辽东梁十……梁拾意。”梁拾意咬了半天唇方才颇为难以启齿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太清楚底下那些小姐看见她之后露出的是什么神情了,幸灾乐祸看笑话的神情。

因为她娘是个江南来的歌女,她又肖像她娘,十一个姐姐惯常都是这么看着她的,就连梁拾意这个名字和选秀的机会也都是捡了她十一姐的漏才得来的。

在这之前大家只会叫她十二。

梁十二,顾名思义是她爹辽东总兵梁成印的第十二个女儿,她的前十个姐姐分别叫招娣,盼娣,望娣……

直到十一姐出世,她爹因为无子彻底崩溃跑去烟花柳巷买醉,这才有了她,在此之前的众姨娘们无一不是辽东望族,故而她从小就是被姨娘姐姐们取笑着长大的。

每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