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天气肃清，繁霜霏霏。

来人踏着拂晓的白霜，身后濛濛薄雾里有霞光氤氲，神情也好似隔了曈昽的轻雾般不甚清晰。

慕容夙卓立于门楣下方，平静看着屋里的灵犀：

“这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灵犀一顿，抱紧刚收拾好的包袱，直身回望：“我无能为力，望慕容公子另请高明。”

他轻缓迈出一步：“慕容芙同你说了什么？”

看见灵犀略显紊乱的后退步调，他停下。

“你知道……他们中的，其实是‘神赉术’了？”

灵犀面上浮起一丝“果然如此”的笑影，却又满眼似哭非笑的苦涩：

“她没说。我后来猜到了。”

她仰头，抬手掩住双眼：

“神赉术，在五百三十九年前大规模传播过一次。

“神赉，神赉——神之恩赏。唤得美好的名字，却是不知何处钻研出的最最恶毒的咒术。

“那一年，神女震怒，肃清了天下势力，降下赓续百载的弥世大雪，湮灭了此咒。那是神女最后一次神降。”

慕容夙静静垂下眼睫：“你果真知晓不少秘辛。”

“你从一开始就没同我说实话。”灵犀耷下手臂，睁开水一般的眸子，瞳底光华滢滢：

“既然一直疑心我是神殿或朝廷的人，冒险带我回慕容山庄做什么呢？觉得我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慕容夙抱臂倚在六扇花梨木屏风旁，玄衣墨发，一如初见的风闲雅致，并不作答，只一瞬不瞬瞧着她：

“那你应当也清楚，当年你在苍雪山救过的那些人，亦是中了神赉术。既然当初可以救下苍雪山的民众，如今为何不愿救慕容山庄里的百姓？”

“我救不了。”灵犀正对着他的视线，不愿解释更多，只一字一字重复：

“慕容夙，我救不了。”

屋外有纷乱脚步声响起。披坚执锐的侍卫围住了客舍。

朔风凄厉灌入墙围，穿堂疾去。仿佛昭示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凛慄玄冬正步步迫近。

慕容夙蹙了蹙眉，蓦然一声低喝：“荀二！”

一高大身影从门外无声走进，垂首单膝跪地：“公子，是庄主的命令。”

屋外诸扈亦齐刷刷跪了遍地。

“……”

扫视过一道道笔挺跪直的身形，慕容夙阖了阖眸，终究撤步转身出了屋门。

逆着远天投射而来的万道璀璨霞光，他回望向客舍，暗影里神色晦昩不明：

“灵犀，给你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

拾陆

看见来人时，慕容芙半点惊讶亦无，早有预料般面带微笑，悠然放下画笔：

“哥哥，别来无恙也？”

她自顾自捧起玉盏，倏而黠然一笑，“哦，忘了，哥哥岂会有恙，是嫂嫂情况不太好吧~”

慕容夙满身山雨欲来的阴沉气压，愈是盛怒之下愈是冷寂：

“宁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将父亲置于何地？将慕容山庄置于何处？”

“终于查到了？”她诧异扬眉，“还以为你当真自负到一个活口没留，原是已有竹影在胸。”

慕容夙看着眼前最熟悉的妹妹，却好似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你将我沿路行踪泄予宁氏，究竟是想对付我，还是对付灵犀？就这般担心慕容山庄顺利度过此劫？”

那两月余的行程不可谓不惊险异常，暗处刺客一拨接一拨，只不过一直没叫灵犀觉察。要求对方与他同车亦是因此，虽不合礼数却可保她安危。同理，她中途那次在他眼皮子底下出逃，若非恰遇刺杀者，也未必那般容易。

慕容芙斟了杯茶水递给他，笑笑：“放心，我没那么傻，知道宁氏靠不住，所以什么好处也没要。成功了自然好，失败了我也无甚损失。你看，你和爹后来的主要调查对象不就转向了皇族，对神殿放松警惕了吗？”

被神殿尊奉的神明亲自抹去的咒术，却又由神殿自历史缝隙中翻出，再次将灾难拨洒大地。何其可笑，何其可叹，何其荒谬。

“难怪庄内中神赉术的百姓数量陡增。”他一把拂开她的手，闭上眼，只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想亲手掐死对方。

“疯子。”

他一直知道这个妹妹对自己、对父亲、乃至慕容一氏皆有怨气，因其母亲的缘由，族人的偏心，对她的漠视。而她又生性心高气傲从不服气。他一直试图弥补她缺失的亲情，从小对她照顾颇多、疼爱有加。却不知她心中藏着如此深如此浓的恨意，竟将怨恨牵连至整座慕容山庄。

百姓何辜。

茶水泼在绘了一半的红梅图上，洇开满纸凌乱。慕容芙一点不生气，笑眯眯地：

“哥哥，你们还没看清大势所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