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苏辰撂下了汤匙，一把抄过唾盂将东西吐出，又连灌了两盅茶水漱口，放下杯子后，移时才问：“这是什么肉？”

“怎么了？”罗云云像是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牛肉啊……”

苏辰盯着那汤，像盯着洪水猛兽一般，面色有点扭曲：“你为什么……”

始作俑者憋笑憋得嘴角都要抽搐了，还要满脸惊慌失措打断受害者的陈词：“啊呀，怎么了怎么了？你被呛着了吗？要不再来口汤啊？”

苏辰：“……不用！”

蜀中道派多系张陵正一一脉，规矩不比后来某些新兴教派严苛，可娶妻置室，传宗接代，非斋戒日不必禁酒水荤腥……但向来有“四不食”，即四种动物的肉：牛、犬、雁、鳢。

但言牛之忠，犬之义，雁之节，鳢之孝。

罗云云委屈了，伤心了，但她不说，她写在脸上——呜呜一定是她做的不好吃。

很快，苏辰也发现自己反应略大了，立即做出补救：“抱歉，并非你厨艺不佳，只是我，不喜食牛肉……”

然后——

翌日一大早，苏辰看着桌上的乌鳢汤：“……”

有一瞬间，他几乎怀疑对方故意的。但对上罗云云那张写满无辜无措的俏脸，他忍耐半天，最终也只能忍住。

庖厨的刘老伯梅开二度接回一锅完整汤羹，一边痛心疾首絮絮叨叨：

“公子啊，你不喜欢的就不要端去啊。和丫头们说清楚，叫她们莫再错拿了啊。您瞧瞧这，好好一盆汤，多浪费啊。只能倒给大黄加餐了，唉……咦，说起来，今儿几时炖的鱼汤……”

原本态度良好、虚心接受批评的苏公子，听到最后那句，默默转身走了。

回头罗云云还蹲在水面萍蓬莲叶上，一脸担心忧愁：“你不吃的东西好像多了点吔……挑食嘛？”

有口难言的某位苏公子：“……”

某螺的阴间操作不止于此。

每晚入夜后，她时常悄悄从壳中钻出来，翻出鱼缸，轻手轻脚挪到他床边，替他拉拉床帏、掖掖被角、打打蚊子……呃、好像暂时没有蚊子。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中，有意无意便会蹭到他……当然，罗云云肯定是故意的。

只如蜻蜓点水轻轻撩拨而过，是普通人绝对感觉不到的力道，但对于修道之人嘛……罗云云假装感觉不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心里则几乎乐开了花。

哼哼，还想收了她是吧？想捏死她是吧？没用！还不是得憋着！

——来自某只报复心极强的螺。

总而言之，一切秉持着没事也必须得找事的高昂精神，不遗余力为他有一分堵添一分堵、有一分乱添一分乱！

今夜自然又是故技重施。

何况对着这么张脸，真的很难不叫她透过他回忆起另一个人……呸、另一个神仙。

真是，想想当年受过的气她就来气。这不，如今风水轮流转，可算轮到她作威作福了么~

罗云云一时坏心眼大起，暗搓搓戳了戳他腰眼。

不过，今晚这次，她显然怨念过于深重，未掌握好力度……

原本仗着苏辰只能装睡，她便有些肆无忌惮……然第二处未想到的是，他对于身上这部位这么敏感……显然这一点苏辰自己也想不到。

晚春之际，盖的被衾不薄不厚。在她纤纤指尖隔着被子戳上来的瞬间，他下意识出手，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用力朝下一扯——

在罗云云反应过来前，一声尖叫已先出口。再在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仰躺到地上了。

而苏辰出手后的一瞬，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手忙脚乱想将人拽住以作补救——

拽当然没拽住。结果就是，两人双双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这还没完，一人一妖正在黑暗里大眼瞪小眼发愣时，听得门口“咚咚”两声，外面传来担忧的询问：“公子？您还好吗？老奴方才似乎听见……”

不出意外的话，是被罗云云方才那声尖叫引来的。

真是不忍卒读的一个夜晚……

苏辰无语扶额。单手撑住地面，免得压到下方的小螺妖。略略提高嗓音答道：“无事。周伯早些回去歇息吧。”

门外的人影慢慢散去。只是吧，从这脚步声听来……哦豁！可喜可贺！远不止一人呢！

苏辰松开罗云云，迅速从她身上离开，起身，弯腰将手递去，“还好吗？”

这螺妖大晚上有觉不睡，天天深更半夜折腾他，本已是压抑着火气了，但念及对方只是好心替他盖盖被子之类的，又不能暴露自己从她翻出鱼浅就一直醒着的事实，一直以来真是半点发作不得。

但不知为何，今夜这情况，看她一脸被吓傻了的神情，他心头原本隐约的恼怒，这一刻却如墨点洇于流泉，须臾淡得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