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道是北地苦寒，冬日寒风呼啸，大雪盈头，滴水成冰，冻死者不计其数，然则却少有人说北地夏日如何。

如今，郝越涵却是知道了。

烈日骄阳，当空而立，暑气自地面升腾而起，干炕得乔木卷了叶，蒸腾得草叶耷了头。

恍惚间，似是那自天上打下的日光都跟着被扭曲了，毒辣辣的，照在脸上手上，便是一阵疼痛般的灼热。

马鼻子里哼哧哼哧的喘着气，而后将嘴埋在林朝手心里喝水，借着那勉强还算是沁凉的水缓解几分暑意。

郝越涵则是掀了驴子身上遮着的苇帘，从中翻了两根白萝卜出来，借此给吉祥补充水分——是了，她那头驴子，名字就叫吉祥。

伴随着驴子咔哧咔哧的声音，郝越涵也不由咽了咽唾沫，忍住了干渴的烦躁。

他们这一路上身上皆是带了水囊，但水囊又能装多少水？不曾吃过这等赶路之苦的郝越涵，早已将自己水囊中的水饮用了个干净——那怕每次她也不过是小小抿上两口。

前去探路的戚良辰骑着一头骡马回来了，与郝越涵和林朝一道挤在这不大的树荫底下，发丝粘连，却明显不似是汗意，连带着他那头骡马头上颈上也是毛发黏连，扑灵灵带着湿意。

郝越涵不由眼睛一亮：“可是寻到水源了？”

戚良辰吁了口气，闻言点头道：“寻着了，前面有乡民挖的水渠，水渠里的水不多，但也勉强能称上是条溪流。”

乡间百姓开挖水渠蓄水，哪里能只挖那么点子只够溪流大小的水渠？怕是半人高的水渠如今便也只剩渠底的那么一丁点儿水流了。

“我问过乡民，这宁县如今已有三月不曾下雨，”戚良辰说着竟是叹了一声，“县令领当地百姓三祭龙王庙，如今依旧半滴雨不曾降下。你们却是不知，先前所见那乡民因着珍惜衣裳，竟是□□着上身于田间劳作，汗液浸润着黝黑发亮的皮肤，竟在日光下闪烁晶光，更有那从脖颈到腰背尽是晒伤的老农……”

话说到这里，却是再说不下去了。

一时间，众人眉心皆皱了起来：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本。

便是林朝出身优渥，戚良辰自幼浪荡江湖，郝越涵家中不务农桑，也知晓百姓一年到头皆靠着这田亩中产出的粮食过活。

于乡间，流通的货币非是铜钱银两，而是这从地里收割回来、能活人命的粮食。

如今正值夏收，而这宁县却是三月不曾下雨……世人皆知，这收割前的几个月最为重要，追肥灌溉哪一样都不能少。

一旦偷懒，那粮食便难免出现减产、瘪子、空壳等问题。

而收成上的不足，在刨除掉粮税以及一众杂税之后，能不能让农人坚持到下一个丰收的到来，便成了关键……熬得过，那便是又一年，熬不过，那便要举债过日，若是连举债过日都过活不下去……

那要么饿死，要么……便是成了流民。

“走罢，”林朝道，“咱们也跟着过去看看。”

这时节温度，三人也不再给牲畜增添负担，于是便带了斗笠，牵着驴骡马等沿着戚良辰方才回来的路径继续向前行去。

然而这一路上，却是再不见有先前戚良辰所说的农人，唯有凌乱的脚印沿着田埂间绵延而去。

三人对视一眼，紧跟着也追了上去。

如今正值夏收，又能有什么事大得过田里的活计？想必是出事了。

沿着脚印一路追寻，足迹愈发杂乱，足以见不久前有不少人自此处经过。

再向前行，却是不多远，便能听到前方传来的嘈杂吵嚷中混杂着叫骂，却是起了纷争。

三人快走几步，赶至那水渠前，便听为首的老汉将手中耙子头往地上狠狠一砸，耙子头被硬生生楔进脚下地面，于一片吵嚷声中道：“今日你姚家村的人谁敢动手拦我刘家村的水渠，我刘锅头就敢让你们断了这条手臂去……咱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吃奶呢，也敢狗仗人势，欺负到你刘爷爷的头上来！”

水渠另一头的男人身形显得有些瘦弱，但却丝毫不惧刘锅头这自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只是冷笑：“刘三爷莫动肝火，咱姚家村自是不敢动刘家村的水渠，乡里乡亲的，咱们作何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平白把人都给得罪了。只是如今这般天旱，咱们总得想着法子聚些水来好往地里刨食儿不是？”

“咱们堵的是咱们姚家村的河沟，跟你们刘家村却是没什么关系。这俗话说得好，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大河没水小河干……刘三爷若是有怨，那便怨你们自个儿偏偏就住在咱们姚家村的后头呢？”瘦长男人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身后跟着的村民们，“动手！”

“我看你们谁敢！”那刘三爷真不愧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说干就干，那被楔到地里的耙子被他一脚踢出，握在手里拿着便朝最先动手的那人挥去。

因着刘三爷一直挡在前头，说话间也颇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