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2 / 2)

那时心口积压的事太多,只觉恩情可贵,现下却贪恋起对方的温情。

脖上被陆澄掐出的痕迹隐隐作疼,今日性命危矣的恐惧也在此刻迸发出来。在外受多少罪都无所谓,但是发觉有人真正对自己好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得到对方的垂怜。

她前所未有地察觉到自己并不常出现的情绪,委屈。

四角的冷气似乎寻着方向钻到了魏悠眸中,眼眶凝聚了水汽,鼻腔也泛起酸意,她低头强忍下失态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后抬头回道:“还是多谢林兄了,在下想独自静养片刻,之后再出舍上衙。”

林隐识相地退出了卧房。

魏悠坐回床内,拿起薄被盖住了脸,肩膀微微抽动,无声中落下一滴泪。他待她这样好,她却处处不留情面,离京时连句好话也不愿说……实在是不该。

*

过了两日,朝廷给的护送队伍与燕北军纷纷返京,只剩邓如风带着暗卫还跟在她身边守着。

魏悠没管此事。眼下局势昏暗,周梵成为潭王就藩长沙后,燕王党衰落在即,潭王党崛起有望,京中风云突变。

为保周祉佑顺利登上皇位,也为端平燕潭二王的碗面,她还有要紧事需做。

于是她上任后首先过了一遍六房(注)典吏,着手肃清了府衙中张济民的旧部。

向来都是铁打的吏流水的官,初日魏悠此般还有人嗤笑,过了两日众人才发现这位白面知府除了年纪轻,哪哪都老成得很。

眼见要挖的衙吏愈来愈多,最要命的是竟真能找出每个人的错处,府衙小吏们顿时开始人人自危。

可惜等他们反应过来,各房挑头的妖孽全被捉了个干净,余下小妖再想起浪,却为时已晚。

魏悠还未办案,先狠狠将府衙内肮脏的角落涮洗一遍,不出几日,苦恶吏已久的广南内便流传起魏清官的歌谣。

上一世,她任巡按御史时,见过许多衙吏以小挟大的冤案,因而此举一是为平息民怨,澄清吏治。

而自她到任后,除了陆澄明晃晃地要她命,张家还安逸地盘旋在临安城内,一点动作也没有。对方不出手,那便只能她先出手。

张济民一脉属京中张国舅的旁支,若能借着刺杀燕王的名头除去他,燕王党实际会少一位支持者,周梵的处境也能松快些。

因而此举二是为动摇张家根基,顺便挑起百姓们对于张家的民愤。

广南府下辖各县,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光看张济民辞官后在临安城内的居所,在官时府衙内的一应物品,她都能猜出此地绝对民怨沸腾。

当她将捏住地头蛇的七寸后,总会有人跳出来陈情诉冤。

一派大换血下来,齐英和梁师爷都留在了府衙。不过鉴于上任头一日,齐英便与她处处不和,据考察结果,此人其实有些才识,于是她将齐英调到林隐手下,叫对方成了一名书吏。

她身份特殊,需要一个听之任之的人,身边端茶倒水的活,则交给了一个木讷懵懂的小吏来做。

半月后,果真有人来府衙鸣冤,而且还是个身负功名的举人。

思补堂内,魏悠看过案上状词,发现这位举子何游竟是越诉。心下慨叹,她做了如此久的姜太公,终于有人看懂用意,愿者上钩了。

一旁的齐木却看不懂知府脸上的欣喜之意,傻愣愣站在对案地边磨墨边问:“大人,有人越诉,说明此人不懂规矩,该打板子,您为何如此开心?”

魏悠抬头看向齐木,心中又发出感慨,此人确实木讷,可但凡转一点弯的事情他便想不明白,也实在痴傻过了头。

不过十几日相处下来她早已习惯,于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位告状之人有功名在身,本官不可轻易动刑,他便能不畏刑罚,知无不言。

而他越诉,则说明这条状子没有经过县官之手,本官就能拿到第一手的供词与案情。况且一个举人越诉,齐木,你就不好奇何游究竟要状告何人吗?”

磨墨的手停顿下来,房内静了半晌,才听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响起:“能让读书人折腰,定是权贵之人。而在这广南最有权有势的人……难道是,广南知府,魏大人您?”

魏悠希冀的眼神顿时暗沉下去,心道无药可救,嘴上却没有怪罪,反而为他解了谜。

“此人要状告的,是临安城内门第最高,钱财最多的上任知府,张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