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登船的日子到了。四人一狗顺利登上了“忒提丝号”。当然,伊娃和亚瑟两位关键人物也在。相较于豪华的邮轮设施和自带风情的各国游客,伊娃身边高大的秃顶男人吸引了小伙伴们的视线。她介绍说男人是她的管家兼法定监护人。而大家熟悉的亚瑟的老管家却没有露面,据说他前些日子感染了流感正在休养。正因如此,亚瑟是一个人来的。他改变了繁杂复古的打扮,只简单地穿了件白衬衫和黑裤。迎着孩子们诧异的眼神,亚瑟解释说他不想太引人注意。

鸣笛声在此刻响起。游轮缓缓起航了。这意味着新的旅程开始了。小伙伴们站在甲板上兴奋地小声商议着要如何探索游轮。而亚瑟却是一脸凝重。

伊娃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回头给了秃头男人一个眼神,男人立马识趣地转身离开。而后,她走到亚瑟身边与他一同凝望着翻滚的碧浪。就这样过了好一会,亚瑟轻轻叹了口气。

“您为何叹气?”伊娃问。

“多年前我和朋友们也曾在此启航。那真是段精彩绝伦的冒险!”亚瑟露出怀念的神色,转瞬间被沮丧取代。他努力抑制心底泛起的苦涩。

“而现在我的朋友有的死了有的走了,只剩我自己了。”

“你有为他们哭泣吗?”

伊娃很突兀地问,然后自顾自地说道,“上帝在天平上称量灵魂。一个碟子上放着灵魂。另一个上面则是为这个灵魂流的眼泪。如果没人为它流泪,这个灵魂就要下地狱。如果眼泪够多,足够悲伤,那他就上天堂。*”

“您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泛黄的纸。“这是我侄子外孙的死亡证明。他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我为他流尽了眼泪。这世上再也没有真正了解我的人了。我是孤独的,先生,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在外人眼里我是一个孩子。可你我都清楚,我不是孩子。我的社会身份是科幻小说家,可写的净是些自己的亲身经历。”

“真见鬼!”伊娃嚷嚷道,“我的一生都在和人说再见。天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人们来来往往在世间留下生命的痕迹,但他们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别离。不怕您笑话,我有过多少身份证件我已完全记不清了。我的名字是伊娃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伊娃呢?我是其中的哪一个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

“哈!”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笑声。

“您看,我什么都不是。”说着将手中泛黄的死亡证明揉成一团用力扔出围栏外,惹得几个游客侧目。

巨大的悲伤将她吞噬。言语在她面前是如此的笨拙无效,仿佛只等待着死亡。亚瑟感到灵魂深处涌起一阵颤栗。恍惚间,他看到白昼沉隐,潮水退去。山川燃烧,峰谷安眠。最后天地间万物重归于死寂。于是他明白:每个人都被锁在不同的笼子里等待着死亡。直到带有湿咸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将他唤回尘世。欢声笑语闯入耳畔,却更映衬得眼前人处境凄凉。

亚瑟心底不禁生出几分怜悯和内疚。相似的遭遇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伊娃不再像之前那么抗拒与他交流。

“您一定有很多很棒的朋友吧。”她恭维道。

亚瑟没有否认。他自豪地点点头,谈起他过去一同冒险的玩伴。伊娃留意到,当亚瑟提及唐雪时,他的眼神变得完全不一样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说那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追求自由,敢于表达真实的自己。一辈子也算是活的潇洒。他们曾并肩躺在星空下听她喃喃吟诵曼里克的诗句:生活怎样过去,死亡如何前来,尽皆静谧无声。

“可惜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真正活过。”伊娃淡淡地说,已然恢复了理智。

“我们的社会病了。虚伪和麻木正笼罩在城市的上空。这里人人友善到可怕,好像都是从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似的。嘴上说着奉承的客套话,拼命把自己塞进昂贵的名牌服饰里。用高雅的遣词造句来遮掩心灵的匮乏和低俗。可旁人一旦遭遇了什么不幸却又事不关己,丝毫不掩饰骨子里冷漠。您想想,在这种永恒的桎梏下,我们所做的那些无非是最拙劣的模仿。”

她批判道,“无论是宗教还是道德法律都无法让我们摆脱困境。祈祷和思想是不可靠的,酒精和睡眠也是暂时的。只有痛苦,先生,也只有痛苦是永存的。”

亚瑟无奈地笑了。

“您真是位合格的悲观主义者。不过呢,我想给您一个小小的建议。首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着。其次要是您有什么伤心事儿,那就尽量别去想它。想想那些能令您心情愉快的,这样您才有几率获得幸福。”

“幸福?”

伊娃嗤之以鼻,并断言她将永远不会感受到快乐。

亚瑟突然由衷地说,“您就像一团火。既能把天堂照亮又能灼烧那些不怀好意妄图接近你的人。您身上具有一种强烈的、迷人的毁灭一切的气概。但是我认为这并非一种不可控的、违背本性的火。而是缓慢且可塑造的。我愿意相信在您锋利的棱角下面是一颗饱受苦难却仍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