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当然知道官家口中的那小子是谁，今年开封书院入院考第二名，苏颂，忙回道：“在的。”

十五、六岁的少年，惊才艳艳，又是出身闽南望族，可偏生爱往往博人馆跑，对什么都感兴趣，一呆就是十几日，险些错过入院试，长辈派来十几个人来逮他，才把他押回家洗漱了送到考场去，后来考完了试，又一头扎进博人馆。所幸考得不错，他家中为官的长辈无法，只能按捺下揍这臭小子一顿的冲动，厚颜为他向官家讨了恩典，要了间博人馆的宿舍好让他歇息，不用再去找人借床挤着。

官家面上含笑，眼里是骄傲的期许：“他们都是好孩子……”

内侍想说什么，却只是暗暗叹了口气，明明官家，如今也不过二十余岁啊……

“召吕相、晏相，召范参政，召……”官家吩咐内侍召人来议事，趁着人还没来的功夫，又把自己埋回几案批奏折。

阿杨临出宫门，忽然回首远远望了一眼，带路的小内侍停下来，回头疑惑地看向他，还没问什么，阿杨便冲他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跟着他继续往宫门走。

上一次进宫还是西门吹雪决战那日，因为挂心官家安危，来去匆忙，没有在意，今日才发觉这宫里肃静得有些冷清……

阿杨来不及多想，稍远了一些宫门，就直接跃上了人家的宫门，一路直线地往家去。

黛玉正与顾先生手谈，纤白的指尖捻着墨色的棋子，下的不紧不慢，顾先生也是如此的态度，棋盘上不见杀意，闲适得仿佛二人都只是在漫不经心得打发时间，可仔细一看，棋又下得滴水不漏。

顾修竹忽然往窗外望去，轻笑了一声，把手中把玩的白玉棋子随意放回了棋篓，道：“难为你陪我这老头子打发时间了，不过你们年轻人还是自己去大相国寺顽去罢，等过了年，你就不得这清闲了。”

昨夜顾先生在林府用了饭，让贾夫人帮忙准备些吃食好让徒弟晚上回来有东西能垫垫肚子，结果才过不久，食盒里就装整齐了送回来，还竟是些要废功夫的精巧吃食，显然是早就备好的。贾敏问了才知，原是黛玉心疼弟弟近来用功，夜里饥饿，特让人备着，后厨正巧多准备了些。

两个保温的食盒，一个没有刻林府标记的，被偷吃了一碟菜，拿花生米凑了个数，放在了阿杨的桌上；另一个刻着标记的，里面的东西被两个小子分吃了，又装满了各色小吃，也被送到了阿杨的桌上。

黛玉今日借事推了母亲要带她去赏茶的邀，带着积了几日的文章笔记来请教，深受林府上下尊敬的顾先生此时才明白，昨日早早收拾好的食盒不是巧合，自己的这个学生，对阿杨的行程知道得可能比自己还要清楚一些。

死小子！下次花生米都不给你留！！

顾先生也不在意黛玉的反应，把棋盘收好，道：“你还是快些出去吧，那小子轻功长进不少，再磨蹭一些，他就要蹲在这书房顶上扒了瓦偷看了，我才换的新瓦，别让那小子踩坏了……”

阿杨平日里与黛玉写信，虽然写得仿佛游记那样快活，但黛玉还是看出了不对，当初杭州分别前阿杨与黛玉道别，虽然他极力掩饰，还是露了破绽，虽然知道他平安回来了，但直到今早见到阿杨精神奕奕的样子，她才真的放下心来。

黛玉知道这先生说话行事不着调，但被他打趣，还是忍不住羞嚇，却不想让他看了热闹去，做出副坦荡的样子落落大方地请了辞。

顾修竹看着黛玉的背影，无奈笑了笑，比起教导课业，林丫头这性子，才是最让他费心的，慧眼识人，看透了那些污遭，却只拿那当讽刺的笑话，冷眼旁观，所以他才把她从那深院里带了出来，让她接触各式各样的人，接触各式各样的事，用行动让她知道，她是可以去试着改变这些的。

年轻人嘛，该叛逆就叛逆，这么消极可不好。

顾先生给自己沏了杯茶，感叹：“还是一物降一物……”

也不知说的是阿杨还是黛玉。

黛玉待人赤忱，于“情”字一道，却带着痴性，可偏生遇上阿杨，把一腔心意捧出来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让人无奈又好笑，黛玉也无法藏着真心假意试探，看他扭扭捏捏，便主动落落大方地上前去。

见黛玉披着一身大红羽纱的鹤氅从门里出来的时候，阿杨已经收不住脚了，从远远的一户人家的楼顶一跃，扎进自己后院。

黛玉在外面，只听见阿杨在院里语速极快地喊了一声：“师父我回来了——师父我出门了——”然后动作利落地从院墙那边翻了出来，落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黛玉没走，就立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乌发白肌红氅，分外好看，阿杨满腔的欢喜卡在喉间，张了张嘴，脑里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发声：“林姑娘，许久不见了……”耳边一直琐碎的喧嚣好像都远去了，阿杨呆呆楞楞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黛玉身上，脑子里还漫无边际地想着：这唇脂的色号大抵是新上的吧，这么好看的颜色，若他见过，定不会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