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汤药(1 / 2)

棕黑汤药一点一点进了顾岁晴口中,赵延跔为她擦去嘴边药渍。

这药顾岁晴已经喝了很多个年头了,太医年年在她门前会诊,说她身上有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又感上风寒伤了根基,只能温养。

顾岁晴也一直是这么信的,有些话说一遍是无稽之谈,说三遍五遍能在人心中种上怀疑的种子,说上十遍二十遍,慌言也能成为真相。

直到两个月前的春蚕祭礼,一道人交与她一枚丹。

“此丹至毒至烈,服下之后血液逆行,不出三日便七窍流血,名阎王帖。”长风吹过,道人长须飘飘若仙,说话一板一眼:“阎王下帖,药石无医。”

她本该让人当场拿下这个妖道,但出于一种诡异的直觉,她还是开口问了:“我要这个做什么?”

“此丹服下后可沉疴尽去,气力远胜从前,别说康健如常。”道人的话意味深长,他遥指挂在祭礼坛上的石弓:“便是再拉开它也不是难事。”

再拉开它,顾岁晴凝视着那柄弓,品着这几个字,从遥远记忆里想起一些旧事。

那时顾岁晴还不是衡山公主,十三岁以前她长在镖局,随母亲走南闯北,想来那个时候,她应该不像现在这样,软绵绵的,走几步便要人搀扶,总是没有胃口,一天到头都吃不进什么东西。

若是母亲知道她现在这般,想到这里,顾岁晴心中一痛,她也听出了道人的话外音,这枚阎王帖,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顾岁晴接过,将丹药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找死?”

道人浑浊目光被挡在层层褶皱之后,隐有悲悯之意,顾岁晴从来不信鬼神,只是心绪被触动,有些烦躁。

“因果轮回,贫道只是在尽自己的本份。”

春蚕祭礼遵循惯例,是由圣皇太后主持,极尽奢华盛大,只是丝绸耗费便有十万之数,道人双手合拢,念了一声道号,飘然远去,仿佛从未来过。

也是在那场祭礼上,因缘巧合,她撞见了赵延跔与会诊的太医商讨药方。

自古药毒不分家,但像这个方子这般,明面上是对症调理,确是越调越虚,直到服药的人彻底离不开这绵毒汤药,赵延跔是费了心的。

因祭礼上见了风,回来之后顾岁晴便高烧不退,赵延跔忙前忙后,里外操持,衣不解带地在顾岁晴跟前侍疾,一周下来,颌下一圈没来得及打理的胡子青茬。

顾岁晴配合着赵延跔的照顾,烧热终于退去,太医说她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赵延跔为了照顾她,隔着屏风睡在外间仆妇值守的榻上。

世人都道,赵家公子用情至深。

她真的,非常,非常感动,顾岁晴睁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瞧着榻上黑影,男人借着外间烛火读书,一行一止说不出的儒雅。

顾岁晴手里攥着那枚阎王帖,眼睛生疼,几欲作呕。

一旬后,她稍有好转,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惊雷般炸响上京。

苍厥十三界兴兵南下,大漠北境一溃千里。

西岑节度使拒接京城调令,揭竿造反,仿佛是在一夕之间,南方寇乱也成了气候,兹临的宗属国像是闻到腐肉味的鬣狗,作壁上观,又跃跃欲试。

距离那场盛大的春蚕祭礼不过两月,苍厥狼子直逼上京,大俞迁都在即,国祚百年,弹指一挥间。

赵延跔含笑将碗递还给长随:“前院事忙,我再去看看,应该还有些时辰,晴娘再休息一会儿,上了路就很难安稳了。”

顾岁晴目送着他起身远去,苍白素手从锦被下抠出一方暗匣,里边空间不大,东西摆得整整齐齐。

一套衣衫,一把匕首,一镇符,一枚丹。

衣衫是寻常料子,是后院丫鬟最常见的款式,掩映在廊门之后,顾岁晴吞服下丹药。

温暖的热流从胸口迸发,流入四肢百骸,顾岁晴感受着身体逐渐轻快,久违的生机从这腐朽的皮囊再度涣发,她颊上浮现久违的血色。

拉开被子,顾岁晴站直身体,被盘活的身体筋骨咔啦作响,顾岁晴褪下软底中衣,换上常服,有些生疏地给自己挽了一个双丫髻。

她将匕首收入袖中,托盘上只余虎符,匕首来自她的母亲,虎符乃先皇秘旨所赐,都是父母留给她的最后物件,顾岁晴端起托盘,在上面蒙上一方白布,就这么走了出去。

这当口,南风刮过,平添几分寒意。

仆人来来往往,忙得脚不点地,柳姨娘在前院发了好大的火,裁撤了两个老仆,马车上又能腾出一个箱子的空档。

有人惶惶不安,有人嚎哭悲鸣,能上车的面露不忍,却又心有余悸。

顾岁晴迎面撞上一侍女,是柳姨娘院里的三等丫头寒绿,手上托着一件狐裘,白色绒毛一根一根,软密流畅,银线勾勒出并蒂荷花纹样。

两人相向而行,顾岁晴眼观鼻,口观心,每一步都迈得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