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2 / 2)

直到……六十多年前的那个雪夜,他才第一次发现月光原来那么寒冷,那么刺骨。

那一晚……

周峙柏结束了在化境中的修炼,打算出去走走,推开门,却看到了师妹叶艋舟。

那年的叶艋舟刚满十五,发上戴着及笄的簪子,身上披着一层雪,是站了有一会了。

周峙柏问她:“怎么不进来?”

她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

“大师兄,你......去看看四师兄吧。”

于是,两个人在西峰的一个山洞里见到了王严君,他身前的石桌上,横七竖八地倒了几个空了的小酒坛。

王严君听见洞口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把手里的酒杯往石桌上一掷,看向叶艋舟:“艋舟,你怎么还去叫了大师兄?”

他的声音,已含着几分醉意。

“师兄,别喝了。”叶艋舟走到桌前,要取走他的酒杯,可王严君却用手掌牢牢按住了杯子。

叶艋舟刚想伸手去夺,却听“啪”的清脆一声,只见血从王严君的指缝渗出来,一滴一滴坠在石桌上,格外显眼——杯子碎了。

王严君却好像一点也感受不到疼似的,一下子把扎进手心的碎片拔了出来,若无其事的从地上拿起一小坛酒,自顾自地拔开木塞,仰起脖子猛灌一口。

他放下酒坛,用袖口摸了摸嘴角。几滴水珠在这时砸了下来,在石桌上绽放成几朵小花,他讶异地抬头,对上叶艋舟红红的眼睛。

“你小孩子家家的,哭什么?”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叶艋舟盯着对面那人的眼睛,哽咽着反驳。

周峙柏心口有东西堵住了似的,可还是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走进去。

“有酒喝,也不叫上我。”周峙柏走到石桌前,端起一坛酒,浅酌一口。

叶艋舟见状,抹了抹泪,往后退一步,道:“你们先喝,我去弄几盘小菜去。”

两人各执一坛酒,谁也不说话。月光透过洞口,照在二人身上,一小坛酒下肚,明明五脏六腑都热起来了,月光却照的人发冷。

他们几乎同时换上了下一坛酒,以同样的动作拔开塞子,仰头饮下。

突然,王严君将酒坛子敲在石桌上,周峙柏抬头看他,等着他开口,他却没了声。

他停顿了那么一小会儿,忽然瞪圆了眼睛,又把小坛子平平地在石桌上那么一拍。

“书接上回——”周峙柏紧紧盯着师弟的脸,王严君却没看他,而是看着前方的虚空,看着并不存在的台下和更不存在听书的听众。

“且说那队进入了幻境的人马,起初有十几人,两天没到,就只剩下两人了。这一对男女相依为命,可谁成想两人双双倒下。男的只是伤寒,那姑娘却中了幻毒。”

幻毒,周峙柏心里咯噔一下,中幻毒者,毒发后将产生幻觉,扰乱记忆甚至渐渐丧失自己意识,任施毒者摆布,直至毒解或身死。

“那日,小伙子烧得几乎要昏过去,身上各处都沉沉的,提不起劲来,可是他不能停下。”

“那姑娘忽然偏过头来在他耳边说‘四师兄,我喜欢你。’

他听得模模糊糊的,但还是分辨出来她在说什么,扯着疼痛的嗓子答‘我也是。’

‘那等我们出去,你要娶我为妻。’

‘好。’他虽然病重,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承诺她,于是尽自己微薄的力气抓住她的手。”

“那姑娘搀着他走啊走,他背上忽然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似的,轻快了许多,可他也顾不得,只是跌跌撞撞地向前。”

“血喷薄而出,溅在他后背上,他回头,姑娘已经倒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把本应在他背后剑鞘里的应鸾剑,脖颈上还在不断的喷出血液。”

王严君并没有解释这是发生了什么,但周峙柏一清二楚:她知道自己身中幻毒,深知若是毒发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杀死爱人。

“他一下子惊醒,冲到姑娘身旁,试着用手按住伤口止血。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血从他指缝间涌出来,眼泪就止不住了。”

“姑娘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没有去摸爱人的脸,没有去揩他的泪,而是极轻地试图推开他用力压住伤口的,沾满鲜血的手掌,然后,血沫子就从她的嘴里涌出来了。”

“她……最后……”王严君突然再也憋不住了,哭得一阵咳嗽,周峙柏好容易才从哭声中分辨出来几个字来。“她用尽全力擦去了应鸾剑上的血……她说:‘应鸾是……我此生所铸最好的剑,师兄是我今世所遇……’”王严君已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