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底事(一)(2 / 2)

婆子还带着自家游手好闲的市井流氓儿子郑三,深更半夜地来翻她家院墙。

一句“你老子娘都死了,你个小贱人你以为还有人护着你呢!”劈头盖脸地砸在她头上,也教她记到了现在。

是啊,都无人庇护了,孤身流于江湖,性命便如同草芥,随时可能被碾压倾覆,自然早有这么一天。

如鸢想到那老寡妇从墙垣上灰头土脸地摔下的样子就好笑,只是一笑便扯得她满脸伤口疼。

不到半个时辰前,她于月色朗照之下发现这一方极为隐蔽的山洞,一路从小泽山逃命至此,荒山野岭早没了路,几十号山贼却还跟在她屁股后头喊打喊杀地狠命追......

她本就断了左肩,好容易用石子击打石壁试探过洞里没有野兽后,想着能进去躲躲,又见密林之中荆棘横生。

没法子,她只好紧咬着槽牙单凭一只手挥剑砍出一条生路。

那些荆棘枝桠纵横交错,粗壮缠杂,困得像个围笼,老鼠都钻不得,偏她拖着一身血肉,生生从笼子里剐了过来。

为了掩盖踪迹,又徒手把那些荆棘枝都拢了回去,只是奈何实在伤重,还没进洞去,就两眼发黑地倒在了洞前。

好在她撑着一口气没有昏死过去,半晌都这般匍匐在地上。

斑驳的血痕中已经辨不出如鸢原本的模样,月色映着她一双眼眸虽痛苦难掩,却也如照月一般,尤为明亮。

从方才打荆棘丛里钻过来,还能凭一口气撑到现在几番没闭眼,她几乎辨不清是因从前元家哥那句“此行珍重”,还是因今晨李云香那句“早点回来”。

只是此番若还能活着,她很想再吃一碗李云香亲手做的阳春面。

想再过不了多久,疾风寨那伙人就该追来了,可她此刻却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早作一把散骨的躯体恨不能支离破碎个彻底,就此长眠。

若躺在这里昏死过去,纵有没过人高的荆棘丛遮掩,但自己一身白衣盖血未必不会被发现,那贼匪头子生得蛮横却实在心细,一路都不曾失了她的踪迹。

如鸢竭力抬起头望了眼黑乎乎的山洞,幽深静谧,一眼瞧去望不到尽头,只闻风声徐徐如低语。

若是真就此放弃,落到那贼匪头子的手里,恐怕真会将她千刀万剐,趁她死去之前活剥了她的皮。

这点如鸢毫不怀疑,毕竟她已经被捶断了左肩。

刚想到这里,忽闻身后不远处一道尖锐又欣喜的惊喝遥遥划破山野:“在这儿!大哥,那小子在这儿!”

没想到这帮人来得比她预料的还要快些,如惊弓之鸟般,如鸢惊得浑身一个抖擞,回头一眼望去,瞥见密林之中数道火光影影绰绰地相继而至。

尚且还隔着一段距离,那喊话的贼人未必是发现了她,只是打着火把照见了路上的血迹,但无论如何都再耽搁不得了。

将死之人犹有求生之志。

挣扎中,如鸢径直咬破舌尖,让自己从头到脚在瞬息间清明,她踉跄着撑住剑,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

被荆棘剐过的肌肤一经牵扯,便疼得像火一样在烧,仿佛千道钩锁拉扯着她直往下坠。

不远处的声音悉悉索索,如影随形越来越近,她甚而不敢回头望一眼,便掏出火折子,吹了吹,一头扎进洞里。

风一刮过,裹挟着她浑身新鲜的血味也直往洞里灌。

此时的她尚且不知,正是因为这股带血的浑厚腥风灌入山洞最深处,又扑面涌入了不知何物的鼻息间。

一副修长高挺的躯体横陈在一方石榻上,腥风卷来,蛰伏于沉眠中的形影逐渐有了呼吸,轮廓也随之起伏,显现出结实宽厚的曲线。

无边幽暗中,蓦然间,一双阴冷沉郁的眼眸带着异样的红光缓缓睁开。

高大的形影漠然地坐起,扯着衣服顿了半晌,似方才得到喘息,脸上恍惚的神情仿佛不知今夕何夕,仪神俊朗的眉间偏萦着股阴沉冷戾,目色如刀割开长夜,周遭无边的阴森因不及他而纷纷退散。

甬道里,犹然不觉的如鸢依旧一无所知地往深处去,挟裹着愈发浓重的腥风如羊入虎口般,直往里送。

而石榻上的那道形影呼吸也随之越来越重,倏地寒光迸射,露出兽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