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内外(1 / 3)

这也许是个梦,也许不是。

伊薇特穿行在阴暗潮湿的走廊,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正要前往魔药课的地下教室。

不。她或许已经在教室里了。

她低下头,发觉自己手上戴着一副防护用的龙皮手套。面前的案板上散落着许多人鱼矢车菊的种子,每一颗都有眼珠那么大。

种子外面覆盖着一层人鱼尾部分泌的黏液,亮晶晶、湿漉漉地沾满了案板和器皿。她应该是正要将黏液和外壳包裹着的种子内芽取出来,可伊薇特无论如何都不想去触碰到那层黏液。

即使隔着手套,那种湿滑、黏腻的触感也总是令人反胃。

她忍着恶心剥了两三个花种,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肠胃好像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要将她的内脏都挤出来,连带着身体和脑袋都疼得厉害。地下教室里没有一点光亮和暖意,阴冷而沉重的潮气透过毛孔钻进皮肤,使她抑制不住地打起冷战。

再忍一下。

伊薇特撑着桌台勉强站稳,默默地对自己说。

再忍一下,这节课就会结束了。

会结束吗?

她在大脑深处隐隐传来的灼烧般的痛楚中茫然地思考——真的会结束吗?

不会结束的。虽然没人告诉她,可她就是知道,只要这些矢车菊的花种没有剥完,这节课就永远不会结束。

她会永远被困在这个潮湿、阴冷,而且恶心的黑暗之地,永远忍受神经中那如刺如火一般的、令人发狂的痛楚。

——永远寂寞。

……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

忍到忍不了为止,都要继续忍耐。

没什么好怕的。这样独自煎熬着的时间,她已度过了四千余个日夜。如果那时她能忍耐,未来就也一样能忍耐。

再忍一秒。

就再多忍一秒——

“嘿,伊芙!”

有人叫着她的名字,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伊薇特停止了颤抖,迟钝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天狼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就在她的邻桌,正低着头研究魔药课的课本。

周围原本空荡荡、黑沉沉的,谁也不在。

因为她在剥花种,所以才认定这儿是魔药课的教室,但实际上这里没有教授和学生,没有讲台和墙壁,只是一片望不见边缘的黑暗。

现在小天狼星毫无预兆地站到她身边,伊薇特也不觉得突兀,好像他原本就该站在这儿,原本就该这样自然而熟稔地跟她搭话。

除了那些恶心的花种、器皿和龙皮手套,小天狼星是她此刻唯一看得见的东西。

在如此深沉而充满恶意的纯粹黑暗之中,他身上好像蒙着一层朦胧的淡淡光晕,如同是一个过于美好的海市蜃楼,是她在极度痛苦中捏造出来的臆想。

但他转过脸来朝她笑起来的时候,就一下子变得真切而具体了。

小天狼星看了看伊薇特,又看了看她碗里仅有的几个花种内芽。

“你还没剥完啊?”他撇着嘴问。

伊薇特慢慢地摇摇头,停顿了一会儿,又小声说:“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他在这儿陪她,那么,能不能从这个教室中走出去,好像也无所谓。

“你早说嘛!”小天狼星说。

他满不在乎地褪下沾满黏液的龙皮手套,伸手到自己的碗里捞了一把,捞出一大捧剥完的人鱼矢车菊花种内芽,也不问她要不要,就直接丢到了伊薇特面前的坩埚里。

坩埚里“砰”地一声迸发出烟灰似的浓雾。

伊薇特拼命地咳嗽起来,感到眼眶中正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

也许是被这阵没有散去的灰色烟雾呛到了,也许她只是因为意识到自己不用再独自忍受那种挥之不去的痛苦,而感到了由衷的幸福和喜悦。

从坩埚中不断溢出的浓雾没有丝毫消散,反而愈加翻涌弥漫,最终将这片黑暗都整个吞没了。

在即将被浓重灰雾全然包裹住的前一个瞬间,伊薇特听到小天狼星的声音,清楚地透过雾气,传到她的耳中。

“给。”他毫无所觉地笑着,接着刚才的话,语气轻快地说,“分你一半。”

伊薇特猛地睁开眼睛。

泪水仍然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渗出,鬓发也因此被染湿了。眼球酸涩,神经刺痛,肠胃也还是像打着结,凉得发疼。

也许是从梦里带出来的痛苦,也许是痛苦被她带到了梦里。她这会儿还迷迷糊糊的,也不大分得清。

伊薇特慢慢地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的内脏正一点点冷下去。

真的醒来了吗?或者还是在噩梦里?

她明明醒来了,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她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