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2 / 2)

话还没说完,孟嬷嬷又说,“居然还能说话,再来一轮吧。”

我和苏贵人像是挣扎在生死边缘,在水缸里沉浮,上一刻,我感觉闭上眼睛就能见到我的爹娘,下一刻又回到这荒漠的皇宫。连苏贵人都没了声音,只有院中的香雾和春焰恳求的哭泣声,我第一次感到,生或者死,都是精疲力尽。

小时候哥哥爱玩斗蛐蛐,将街上小贩卖的各种蛐蛐关到椿木做的一个个精致的蛐蛐罐里,然后将要出征的蛐蛐放到另一个大点的笼子里,和其他府上少爷的蛐蛐打斗,黑色的、褐色的、还有紫蓝花纹的都有,我不爱看那些蛐蛐死在他们少年不羁的笑声中,总是偷偷去哥哥房中,将蛐蛐放生,可是没过几天,他的罐子里总会有新的蛐蛐,我就到爹娘面前大哭,生死离别的伤心。

如今我就是孟嬷嬷手中的蛐蛐,从一个罐中放进另一个笼子里,然后各种折磨,或者宫中的每个人,本身就是不同颜色的蛐蛐。

孟蛐蛐累了,清平馆安静下来,说,“别折腾死了,太后还要好好看着她们生不如死呢。”

即便是夏日,可是困在这冰冷的水缸中,还是浑身发冷,苏贵人倒无所谓,她从小大病大灾惯了。

我以为这个夜晚就放过我们了,直到孟蛐蛐端了碗黑色的汤药给我,说,“喝下她。”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孟婆汤,问道,“喝了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孟蛐蛐笑着说,“我让番常在写了个断子绝孙的方子,可是她现在疯了,不知道往这汤药里加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好像还有鸽子的粪便,你尝尝看。”

苏贵人大喊,“别喝呀!”

我隐约认识到,康祺和皇后在羽水寺筹谋,杨常在、番常在、璞贵人这些宫里的女人现在都围在太后身边,而我和苏贵人痴傻般,享受着与世隔绝的快乐,如今也死得最早。

苏贵人在旁边求饶,“孟嬷嬷,千万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了!”

孟蛐蛐得意地笑,“想不到苏贵人,你也有嘴软的时候。”

她的笑容让我想到军营里一种邪恶的动物,藏在黑暗中露出亮白的獠牙,身子好似肥长的蜥蜴,可是当点起灯,照过去的时候,这动物却马上溜走。有一次父亲和哥哥抓到了这动物,用刀一刺,竟然流出绿色的血液。吓得我往后一跳,那刀尖像被火燎一样哧哧作响。

我问哥哥,“这是什么动物?是不是老鼠?”

“不是,黑暗中有各种动物,它们常年不见天光,所以血液是绿色,只有牙齿和眼睛最厉害,全身都分泌着肮脏的粘液,他们胆小却藏有剧毒,哪怕不小心沾到了它们的粘液,身上那块肉也要腐烂掉一大块。”

如今在我眼中,太后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种懦弱而可怕的动物。

我并没有抵抗,而是在恳求和讥笑声中,喝完了那碗黑色的浓汤,里面混杂了各种恶心的气味,可是这汤药到了肚子中,却滚烫起来,像是吞下了一顿鞭炮。

我想到齐康,他怎么还不来救我,罢了,他是康祺的影子,即便关心我的时候,也是为了天子的心情。

我捂着下腹,果然这药厉害,即便我现在浸在水中,也是由内至外灼烧的疼痛,额头凝起密汗,然后疼得大汗淋漓,苏贵人害怕地看着我问,“素枝,你还好吗?”

全身疼得紧,根本没力气回答她的话,这种疼痛一直到天渐渐发白,像是无数的脚在死踹我的腹部。我难以入睡,浑身冰冷,连呼出一口气都毫无力气。

还不如之前就死在洛湖。

一丝甜腥的味道在空中游荡,渐渐浓郁起来,突然苏贵人尖叫出来,“出人命了!”

我用力托起眼皮,看见我的眼前的水已经被血染红,却淡淡地说,“我还没死,只是来月事了。”

苏贵人哭着大喊,“求求你们了,先把她扶出来吧,再泡在冷水里这人就彻底废了!”

孟嬷嬷精神抖擞,仿佛做好一道精致菜肴,微笑地指示太监们将我们拖出来,我无力地瘫躺在地上,听见她在我耳边说,“下一次再胡作非为,就要去叩开地狱的大门,那我给你喂下的汤,可真是孟婆汤了。”

我闭上眼,浑然晕过去,只听见苏贵人和其他人的哭声,我想让她们闭嘴,可是再说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