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钊好一会没能说出话来。

其实陆唯真恢复记忆以后他就感觉到她变了很多，可是今天，此刻，感受尤为明显。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陆唯真不需要他了。

“干嘛这么看我？”陆唯真朝他眨了眨眼，“是不是觉得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挺不可思议的？”

慕钊不知如何回答，低头喝了口茶。

陆唯真摩挲着茶杯对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笑了一笑：“你别不好意思说。我自己是什么样的我知道。有时候回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我这种特别自我中心喜欢享乐又拈轻怕重的人怎么会揽这种苦差事？”

“别这样说自己，不至于。”慕钊说。

“你有滤镜才觉得不至于。”陆唯真笑着反驳他，“其实我确实没那么有担当，当时也有办法把这笔债甩掉。毕竟是我爸妈做生意的债务，我一个学生，跟我有什么关系对吧？我刚上大学又没有能力赚钱。”她顿了顿，望了眼慕钊，“后来我遇到了一对老夫妇，年龄够当我爷爷奶奶了。老年人嘛，多少都有点基础病，高血压糖尿病什么的，我也记不清具体的了，反正天天得吃药。他们退休金少，存了半辈子的养老钱又都折进我爸妈的项目里了。我当时看到他们的生活状态，就觉得特别惭愧，特别惭愧。我……”

她说着哽咽了一下，喝了口茶才继续：“我想想我爸妈走之前我过的什么日子，他们过的什么日子。要是我真的把这个锅给甩了，我就真不是人了。”

慕钊默然，好一会才问：“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你们见面会不会是有人为了让你还债特意安排的？”

陆唯真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过了两年才知道是被人安排的呢！”

“你不生气？”

陆唯真：“说不生气肯定是假的。可是冷静下来以后就觉得，虽然认识他们是被人安排的，但那对爷爷奶奶的生活状况是真的。而且条件差的也不止他们一家，参与集资的那些人好多都没什么钱，就是看最早集资的那一拨人赚了就想用手里的一点积蓄搏一搏。谁知道……”她摊手。

“收益越大风险越大，说到底还是因为贪心。”慕钊摇摇头。

陆唯真抬眼看他：“你还好没考公务员。”

这是哪跟哪啊？慕钊拨出个问号。

陆唯真睨他：“这么护短，要是当了公务员迟早要进去。”

慕钊被她逗笑了，刚想说：你舍得吗？想想又觉得照他们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说出来两人刚刚缓和的气氛又要僵了。他把话憋了回去，脸上的笑却也淡了不少。

不过陆唯真心思不在他身上，压根没看出来他情绪的变化。她抠着杯子上的花纹：“你说的没错，他们被坑是因为贪心。可是这话别人可以说，我可没资格说。贪心是人性的弱点，谁都有，我爸妈利用了人性的弱来筹钱，真论起对错也是他们有错在先。”说完，陆唯真吁了口气，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慕钊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唯真，你真的变了好多。”

陆唯真：“嗯？比如说？”

“我记得你以前也挺护短的，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换做以前的陆唯真就算知道了她爸妈的做法有问题，大约也会找各种歪理替他们开脱，更别提当着他的面说父母有错了。

“嗨，我们什么关……咳！”陆唯真话说一半觉得不妥，手一抖把茶水洒了出来，慕钊赶紧拿了纸巾给她。陆唯真接过，摁在桌上吸水。“我本来也没打算说，但你都知道我爸妈干的事了，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发现把事情都跟你说了，我心里反而轻松了。”陆唯真说着朝慕钊笑了笑，很明亮的笑。

慕钊心都被她的笑给照亮了。她虽然不肯承认他们的关系，可心里还是亲近他的。这样就好，他不着急。慕钊心情愉悦地想，然后就见陆唯真低头去口袋里摸了手机出来。大概是有信息提示。

她低头看了会屏幕，脸上的笑没了。弄得慕钊也跟着严肃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唯真看了他一眼，忙摆摆手：“没，不是大问题，就是秋秋让人蹭了车，已经报警了。不过她人生地不熟，我得去看看。”

“秋秋？你那个校友？”慕钊很快就想起了魏知秋这么一号人，他也跟着陆唯真站了起来，“我送你过去。我开车来的，快一点。”

到了楼下，陆唯真看着慕钊打开了一辆挂着宜宁牌照的车，不由问他：“你车撞那么厉害？都不能开了？”

慕钊扣上安全带：“能开，正好看到4S店就送修了。”他说着，打火的手忽然顿了顿，侧头看副驾驶位上的陆唯真，“你怎么知道我车撞了？在高速上看到我了？”

啊……又说漏嘴，陆唯真舔了舔嘴唇：“嗯，秋秋租了车带我自驾过来，正好路过。”

慕钊把车倒了出来，在出口扫码缴费：“我说呢，你突然跟我打电话说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