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日上午下了一场雨。

大雨瓢泼，在高地不平的水泥地上积成不浅的水洼，柏油马路年久失修，路上车辆正排着队缓慢向前行驶。车已经堵了将近半个小时，但是街道上并没有鸣笛声。这条路上有一所高中，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挤在一起的红色雨棚下免费给孩子们分着矿泉水，人流也汇聚成了河。

榕城电台里被采访女生的语调不缓不急，音色清冷，伴着柔和的钢琴背景音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是，高考的第一天，很荣幸作为嘉宾参加此次‘青年筑梦’的电台访谈。”

“这节目请的好像是当年南宁省高考状元，”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伸手微微调大了音量，“一女的，据说长得不错。最近有一个词怎么形容来着？噢，‘空气感’，榕城电台就是这么宣传的：空气感美女程式设计师，还挺会给人掰扯些俗名。”

“嗯，再次欢迎汐汐，”可以听出男主播的声音里掺几分杂了少许温和的笑意，“这么想着距离我们高考也有好些年了啊，那我们首先来聊一聊，作为当年的理科高考状元，学生时代有没有什么特别令你难忘的事儿呢？”

“高考完的时候……有一件比较难忘的事。”

“不会是哪个男同学在那天给你递情书了吧？”男主播调侃了一句。

“没有，”电台里，被采访女生的声音夹杂着稍许因信号不稳定产生的电流声，清凌凌的，似乎能将人带回到高考那个年纪，“是我给别人递了一封情书。”

雨水砸在前挡风玻璃上，雨刮器一划过，又不断有雨帘糊上来。电台里的声音听不大真切，驾驶座上的男人咒骂了一声，伸手转动几圈音量键，听到的依然是“滋滋”的电流声。

“这地方真是，信号都收不到。”男人泄愤似的虚捶了一下音量键，但没怎么使劲，突然想到什么，朝后瞄了一眼，“我好像记起来了，这个女的叫朝汐，之前在P社晚宴上见过一回。他们说是最近那款很火的游戏《迷雾》的第一程式设计师。啧，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拉了个打印文件的漂亮小妹来做宣发呢。”

“余凡你能不能安静点？夺旗赛续哥都没怎么合过眼。”后座上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戴着眼镜，五官很清俊的样子，往驾驶座椅上狠狠踹了一脚。

“我/日的钟辛易，我在开车你没看见？”余凡语气一抬，声音却放低下来，稳住方向盘去看后视镜。

江续应该没有醒。

从申城到榕城一路的舟车劳顿，他的衬衫已经有点皱了，睡觉的时候眉头才舍得舒展开，鼻梁和眉骨都很高，日光越过线条流畅的下颌线落在车座椅上，睫毛鸦羽似的，微微颤动了一下。

“朝汐？”他眼睑一紧，声音沙哑。

“啊……朝汐。”余凡心虚地压下声来，“续哥，你醒啦？”

钟辛易伸出左手对着后视镜的反光做了个“鄙视”的手势，努力把脸往上抬，蠕动嘴唇说了很轻的一句“都怪你”。

与此同时，江续睁开眼睛，锁着眉头去适应周围的光线，眼白布满了红血丝，眨眼间都是炙热的疲惫。

只是一瞬间，眼中恢复清明。

“什么朝汐？”江续坐直身体，嗓子还是有点哑，喉咙口发热发干，喉结上下一滚，头微仰靠在后座椅上，下意识问了一句。

余凡以为他听错字了，于是解释道：“不是潮水的‘潮’，是去掉三点水的，和‘潮’一个读音。名字还挺有意思的，看一眼就能记住。”

后座沉默了一会儿，车子像蜗牛一样慢慢往前挪。钟辛易侧过眼睛去瞄江续的表情，犹豫着开口：“续哥，我刚刚是没有听清……所以，不会真的是朝汐吧？”

“什么啊？”余凡没听懂。

耳边电流声还在“滋滋”响着，江续眼皮抬起来，目光落在汽车中央显示地图的屏幕上。带着箭头的小红点没有转动，信号不怎么好，指标还卡在刚刚那条路。

车向前走了一段路，电台广播声又隐隐可以听得见了。

——“所以从那之后你再也没有见过那个X？”男主播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可惜。

“对，”朝汐的声音依然清冷动听，“我再也没有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