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王希望(3.4)(1 / 1)

有一回放学路上,王希望主动提出要请我吃棒冰,我说好啊。王希望从兜里掏出几枚硬币,数了数,交给冷饮摊老板。我俩各自接过一根橘子棒冰,高高兴兴地撕开包装纸。王希望说:“别告诉我妈。”话音未落,他的表情僵住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手里的棒冰已经丢在了地上。母老虎阴沉地逼近:“哪来的钱?”王希望的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母老虎提高了音调:“哪来的钱?”“……储……储蓄罐里拿的。”我想起来了,王希望写过一篇著名的作文,发表在《少年文艺》上,大意是,他有一个心爱的小猪储蓄罐,平时会把零花钱存进去(现在看来,有没有零花钱值得怀疑)。他一直梦想着,等存到一定的数额,就去买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可是,为了给灾区的儿童捐款,王希望忍痛割爱,把储蓄罐砸了(其实完全不用砸)。动手前,他心如刀绞,万般不舍,小猪看着他,仿佛在说:“小主人, 砸了我吧,砸了我吧……”母老虎举起手,作势要打。“妈,我错了……妈……”王希望嗫嚅着。他的眼神分明在哀求:“你怎么样都可以,可是别在这里,别当着其他同学的面。给我点面子。”“啪”的一声,王希望的脸上多了五个指印。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少年王希望捂着脸,抬头看着母老虎,眼里噙满了泪水。我转身撒腿就跑。不知跑了多久,我气喘吁吁,惊魂未定。橘子棒冰融化了,冰凉的液体淌在我的手上,像一大摊眼泪。我说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震惊,恐慌,或许还有几分快意:原来大队长也是会挨打的。原来大队长哭起来那么难看。

进入初中,王希望还是那个王希望。他第一批入了团,又担任班级团支部书记。他一如既往地优秀,时不时在全校大会上发言,或者领个什么奖。只是,初二以后,王希望的成绩退步明显。他依然用功,每天学习到深更半夜,可那些立体几何和牛顿定律解起来却不再得心应手。母老虎把儿子退步的原因归结为早恋。她听到流言,说王希望的同班同学,文艺委员孙玫跟他“走得很近”。在我的记忆中,孙玫是个清秀可人的水乡姑娘,皮肤白皙,一头俏皮的短发,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班上同学看见孙玫经常和王希望在一起说话,便开玩笑说他俩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孙玫就红了脸,骂“讨厌,讨厌死了,一边去”。一天放学后,或许是刚出完一期黑板报,或许是讨论了一道数学题,王希望和孙玫并肩走出校门。两人说说笑笑,直到母老虎出现在面前。王希望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往边上跨了一步,拉开了与孙玫之间的距离。母老虎没有理会王希望,她打量了一番孙玫,笑眯眯地问:“小孙是吧?”孙玫的声音像蚊子叫:“是的⋯⋯”“我观察过你们好多回了,你们挺要好的对不对?”孙玫慌了神,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她眼泪汪汪,手足无措,偷偷地望向王希望。王希望低下了头。母老虎大度地说:“没关系,我能理解的。王希望那么优秀,你对他有好感,这很正常。”“刘老师,我没有⋯⋯”孙玫的声音带着哭腔。“有也没关系,”母老虎笑容可掬,“可是你要知道,我家王希望跟你们不太一样,他将来要考上海的大学的……”第二天早晨,孙玫走进班里,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她想赶紧走到自己的座位,班主任叫住了她。孙玫这才知道,她已经不在这个班了。母老虎连夜找到中学的校领导,孙玫被调到离王希望最远的一个班。整个初三,年级前二十名的榜单里找不到王希望的名字。事实上,在六年级那次惊世骇俗的演讲后,他再也没回到年级前三。那些痛改前非的决心,建设“四化”的豪言壮语,那个有力的握拳动作,后来想起来都像个笑话。人们还是会谈论王希望,言辞中少了敬畏,多了调侃。母老虎心急如焚。小镇的中学和小学本来就挨得近,老师们彼此都认识。母老虎没课时,就横穿一条马路,径直走进中学校园。王希望上课,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教室后门,透着小窗往里边张望;王希望下课,她远远地观察,有没有女同学接近。坏学生围着王希望,阴阳怪气地叫:“王希望,王希望,你妈来了。”然后嘻嘻哈哈乱笑一气。王希望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王希望的教室在我们楼上。那天我正上着课,眼角忽然掠过一片阴影,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有人探头去看,只见一楼地上散落着几本书和文具。挨到下课,有好事分子出去打听,回来报告说母老虎来了。母老虎看见王希望上课趴着睡觉,直接冲进教室,把他的书包扔下了楼。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 母老虎的动作是如何迅猛,把上课老师吓得目瞪口呆。我问:“那王希望呢,他怎样了?”有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他还能怎样,晴天霹雳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