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寄容看了一眼地下残渣便挪过了目光，带着笑意向皇帝走去。

“近日天凉了些，比前几日好了不少，不知陛下被什么勾起了怫气。”周寄容道。

这位已至暮年的皇帝早就不复当年风采，他浑浊的双眼中透着垂死二字，颓塌的肩膀上搭着龙袍，给人的感觉不是威仪而是滑稽。

正是因为年华已逝，皇帝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草木皆兵。

曲州刺史私藏龙袍被揭穿，皇帝屠曲州十三高官满门，又杀了与先刺史有关的三百余名官员，全家或流放或充入奴籍。

如此骇人之事，惹得满朝堂人心惶惶。

方才那对兄妹便是曲州祸事的受害者，周寄容的手微微蜷起，回头定要好好待那兄妹二人才是。

周寄容对皇帝的感情向来复杂无比，她敬爱他，因为他是一手将自己带大的至亲，可她更是天下百姓中的一员，又怎能不存衷曲芥蒂。

“容儿来了。” 皇帝看到她又是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到朕身边来。”

周寄容慢步走到了皇帝身边，皇帝手中拿着本诗集，周寄容从枯朽的手中接过此页。

秋冽梧桐透梦影，波阴荡漾秋千顷。

翛然任客酌流霞，唯见青泽血连屏。

只看上一眼周寄容便明白皇帝为何生气。

“此诗出自礼部侍郎崔盛之手，朕一手提拔的官员竟为曲州反贼鸣不平，倒真是让朕刮目相看！”皇帝冷笑道。

周寄容放下手中诗，虽写的隐晦，但皇帝登基四十年，不会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崔大人？”周寄容问道。

“他敢写就是明着与朕作对，既如此，与曲州反贼又有何异。”皇帝淡淡道，“曹茫——”

曹公公的刚欲应声，心中不禁为崔盛感到可惜，崔大人年少有为，更是朝中清流，可惜今日便要与曲州冤魂一齐魂断。

就在此刻，周寄容笑着开口，抢在了曹公公前面：“陛下，不知可否让寄容讨个趣儿，自作主张地给这崔大人添上后半首。”

皇帝此刻烦闷，若是别人自然不允，不过在他面前的是周寄容。

比起亲生骨肉，皇帝对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女更有耐心。

“哦？”皇帝给周寄容递上了笔，他倒要看看周寄容这个趣儿如何讨。

周寄容挽袖抬笔，略一思忖，没过一会儿便在原诗后头添了两句。

星舸游歇渤海陂，仙人揖问客来请。

蝉鸣催树昏睃睁，讪饮沉香食凉饼。

皇帝看后哑然失笑：“你这丫头，变着法儿的哄朕开心。”

“寄容来时便说夏日烦闷，崔大人一时发昏在所难免，陛下是天下之主，何不学那仙人一般？”周寄容笑起来的时候是两只眼睛似月牙般弯弯的，让人见了便心生好感，什么愁苦也顾不得了。

“陛下厚德载福，崔大人失道，请他回去就是了，何苦将人溺死在渤海。”

良久后皇帝终于开口，语气中已不见刚才震怒：“好，那朕便学这仙人，请礼部侍郎离开我这蓬莱朝堂。”

“曹茫——”

“老奴在。”

“朕记得崔茫不久前刚刚丧父，拟旨下去，让他回老家为他父亲服丧，不必回来了。”

“是。”

周寄容松了口气，虽然没能留住崔盛，但至少保住了他全家的性命。

“对了，把容儿作的后半首也一起给他送去。”

“老奴明白。”

“寄容恭喜陛下。”周寄容眨眨眼道。

皇帝又挑眉问道：“何喜之有？”

“陛下之气量可比仙人，也定能如仙人一般福寿齐天。”

皇帝不禁哈哈大笑，曹茫也露着笑意：“对！老奴也正想说来着，郡主怎么抢了老奴的话呢！”

“你这刁奴，这时候想起抢功了。”皇帝瞥了曹茫一眼，曹茫嘿嘿地赔着笑。

大殿之中的气氛不禁活络了起来，曹茫心中对周寄容更是佩服不已。

可惜郡主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说不定如今的局势都能换上几番。

“来！与朕对弈一局！”皇帝来了兴致，周围人连忙布上棋盘。

“寄容这回可要认真了。”

围棋白子先，周寄容笑着徐徐拿起黑子，日以阳为始，黑为幕，她便做这收局的好了。

*

周寄容回去的时候已到未时，刚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