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墙根的男人一动不动，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他双眼晦暗，如同两潭死水，许久不曾流淌。

房间里隐约散发出腐肉的味道。

越走近他，血腥气就越刺鼻。但柯琳没有迟疑，也没有退却。她丢开碍事的银质托盘和餐刀，在他面前蹲下，托起他的脸庞。

“塞西尔，”她轻轻叫了他的名字，像是梦呓，并不要求应答，“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的脸好脏。血渍结成痂，污泥板结在颧骨下方，汗液混着灰土留下干涸的印记。柯琳小心翼翼地以指腹擦拭他的脸，尽量不弄疼他。在触及他的唇瓣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柯琳抹去他脸上的大部分脏污，捏住堆叠在他头顶的破布条，想要为他清理头发。

手腕忽然被抓住，握力出奇地大，而他那被布条遮盖下的手指似乎也有点奇怪。柯琳停下动作，望进他的眼睛。他简短地蹙了一下眉，瞳孔中弥散的是讶异、困惑以及不安。

“怎么了？”柯琳说，“抱歉，我只是想看看你头上有没有伤口。”

“没有，”这是他开口对她说出的第一个词，他重复了一遍，“没有伤口。”

塞西尔的声音粗粝而喑哑，像某种濒死野兽的呜咽，断断续续，毫无起伏。这与她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柯琳将其归结为他在这间牢房中所受到的虐待。

手腕上的禁锢仍在，柯琳发出一声闷哼，示意他弄疼了自己。他松开她，将双手背在身后。

“对……不起。”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完整的词汇，垂下眼睑的同时缩了缩脑袋。堆叠在头顶的布条顺着他的动作滑落，柯琳下意识地帮他捞起那些破布，却在刹那间僵滞。

他的头上有什么东西。

柯琳难以置信地碰了碰，以确定这对丑陋的犄角真实地生长在他的脑袋上，而不是什么可笑的装饰。

他往墙角狠狠一缩，手忙脚乱地抓着布条挡住头顶，然而尖利的指爪反而勾下更多。在胡乱的扭动间，他的身体也失去了布帛的遮盖。一根黑色的、尖端带着箭簇的尾巴缠绕在他健硕的大腿间，在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时，居然还瑟缩了一下。

——恶魔。

柯琳在各种著作、传说、绘本中读到过这样的形象，但他们终究只是书中描绘的邪恶生物罢了，怎么可能真实存在？

“塞西尔？”柯琳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她难以把塞西尔的脸与传说中的邪恶生物联想到一起，“你是……塞西尔吗？”

她早该意识到的，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这一称呼。

他不是塞西尔。跟她一样熟悉地下宫殿每一处角落的塞西尔怎么会被关在这间暗室中？

大脑叫嚣着不置信，身体已经抢先作出反应。柯琳往后退了一步，摸到地面的餐刀，握紧刀把。

恶魔缓慢地坐起身。曾经出现在眼底的慌乱与无措如同潮水般退去，泛着深红的幽深眼眸再度恢复成平静的死水。他无声地注视着柯琳，视线移到她手中的银质餐刀上。

刀尖徒劳地对着他。

恶魔的周身不见镣铐，当然，普通的枷锁根本困不住他们。柯琳明白，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取她性命。

攥着餐刀的手不住发抖，柯琳根本没有闲暇细想为什么这座城堡里会出现一只恶魔。她一步一步地后退，背脊装上凹凸不平的石墙。暗门的机关就在她左手边，只要按下去，旋转的石门便会开启。但门外的骑士还没有走远。

恶魔的利爪在前，骑士的长剑在后，她要怎样脱身？

思考之时，恶魔动了。

柯琳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残影，那庞大的身躯已然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她的眼前。她的左手被捏住，被迫离开暗门的机关，与此同时，右手的餐刀也被夺走，失去了威胁性。鼻尖撞上他的胸膛，那片肌肉群瞬时紧绷，他像是受惊一般退开半步。

恶魔俯身，贴着她的耳畔压低声音道：“附近有两名骑士正在巡逻，请不要动。”

喷在耳廓的气息如同岩浆热焰，双手被非人的指爪禁锢，柯琳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无限，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会葬送在传说中的邪恶生物手中。

思绪飞速运转，柯琳不清楚恶魔的真正意图，必须最大程度地争取活命的机会。她定了定神，小声道：“恶魔先生，我不清楚您究竟为何被关在这里，但我可以告诉您从这座地牢里逃出去的路线。”

回应她的是沉默。

柯琳咬了一下舌尖，迫使自己头脑清醒地组织语言。诚然这个设想未经验证，此时她顾不上这么多，佯装信誓旦旦的样子说，“后方墙壁倒数第二排的最右侧有一块相对凸起的石砖。按下它，便会出现一道门。这扇门通往城堡外的一条暗河。您可以走水路离开城堡。”

恶魔翕动嘴唇，犹豫着问：“您……为什么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