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3(1 / 3)

自记事以来,他并不喜欢这座冰冷的宫殿,那美丽典雅的乳白穹顶在他看来更像是牢笼。它和阿克萨清真寺、圣墓教堂一样,给他的感觉像《旧约》中的时代一样古老:拉美西斯和希律王如在昨日,大厅里飘荡的浅色纱帘令他想起莎乐美翩翩起舞时的衣裙,水牢里关押着她挚爱的施洗者,放肆的欢笑会在午夜的大厅回荡.......

彼时他认为自己对达芙涅的喜欢就像孩子对新奇玩具的喜欢,是不涉及理智、不可解释的。后来才发现,他爱上了她身上的陌生感,她与示巴女王和耶洗别*迥然相异,他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人生。

春天的蜉蝣爱上秋日的落叶,夏天的鸣蝉幻想冬日的冰雪,活在地中海西岸的人向往黎凡特的圣城,而活在东方的人.....想离开另一些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旧约里的中东女性,前者明智后者妖邪。)

他很清楚,有些东西注定与自己无缘:罗兰对摩尔人的远征、剑与火的传奇与帕拉丁的荣耀、海伯尼亚*的白色断崖上消逝于西风涛声中的风笛曲、与博洛尼亚**的第一批学者交谈漫步于维吉尔笔下的原野......(“向往得不到的东西会把人耗尽。”达芙涅无意间为他点燃了一支火炬,它带给他暖意与光明的同时也让他由内而外地燃烧自我直到生命尽头。)

(*爱尔兰古称。

**欧洲最早的大学所在。)

然而他更知晓的一点是,他们都不属于这里——哪怕侍从们在地上和墙上铺了绣有狮鹫、玫瑰、鸢尾等图案的波斯地毯,哪怕他穿了东方样式的长袍和拖鞋并且有一长串合法的头衔。

于是,此时此刻,他们于东部的旧城区漫步时他又产生了这种想法。长日将尽,斜射的余晖越过城外的橄榄山,映射在他们右侧的圆顶清真寺上,使它看上去像一滴美丽的泪珠,表面的镀金像融化了的火漆一样随光线的移动而流淌,刺得他移开目光。那里的地基是最早朝拜夕阳之神撒冷的巨岩。

立于并不高的圣殿山上,月桂的歆香与茴香、胡荽、肉桂等香料的气息萦绕在一起,城区的喧嚣与客西马尼花园的寂静同样近在咫尺,却没有一处属于他们,他们也不归属与任何一处。

带我离开。他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产生这不理智的想法。它犹如盘绕于伊甸园树上的毒蛇咬了他一口,他告诉自己忘掉,伤口却隐隐作痛。

“那里就是橄榄园*吗?”身边的游人指着草木葱茏的一处问道。它看上去如此平凡,和任何一丛橄榄林没有什么区别。她和来时一样精力充沛,声音里难掩欣喜,而他只比她大了半岁,却像多活了两倍,有着不符合少年人的阴郁和疲惫。

(*橄榄园就是客西马尼花园,其后有橄榄山。)

“是。那里是耶稣最后祷告之处。”

他走了太久,站着已有些勉强,在她背后拖着脚向后蹭了几步,想要倚靠在背后的石砌矮墙上却怕弄脏了浅色罩袍。就应该穿件深色的粗麻衣出来。压下对自己的抱怨,他用平静的声音继续向她解释:

“这里原是榨橄榄油之处,故而又名“压榨受苦之地”。”

他想起《路加福音》里关于此处的描述:

他离开他们.....跪下祷告,说,‘父啊,你若愿意,就把这杯撤去。然而不要成就我的意思,只要成就你的意思。’......耶稣极其伤痛,祷告更加恳切。汗珠如大血点,滴在地上。

他近乎要顺着经文一起念出来:“我心里甚是忧伤,几乎要死。”

祂必深知将遭受的一切:背叛、唾弃、鞭挞、羞辱、痛苦、被钉上刑具、在面前遇害的母亲……神子为何要经历那一切?为何会有人的情感、感到畏惧与害怕?我们应该以“祂”还是“他”称呼?我比“他”更害怕,我失去的可能会更多……

我仿佛已看见两三年后的自己……此时他用力闭上酸涩的双眼(像是这样做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个自己),硕大的汗珠随之滚落。“不要成就我的意思,只要成就你的意思。”为什么?

“你以前很少出来吗?”达芙涅向他走来,看到他的脊背瞬间离开靠着的那面石墙,令她想起受惊的猫,它的尾巴僵直地伸长、竖在身后。

“是的。”一向冷静自持的少年国王气息微乱,避开她欲搀扶的手臂,蓝眸间却只余怀疑与疏离,“你应该看出来了,我谈不上正常。”更不应该现于人前。

是时候向她说实话了,趁着周围没有人能听到什么秘密并观察他的神情。

如果是旁人,估计会这样说:“哦,你看上去再正常、健康不过了。你只是累了。”或者说,“伯大尼的拉撒路都能复活,更何况您这样品性如圣雅各的人?主定然会使你痊愈。”当然,这些只可能发生在他报上病名之前。

但是她并没有对此说什么,像是知晓一切。

“不必为虔敬之心汗颜,你也不必为橄榄园发生的事而悲伤,”她回头望着黄沙中一片醒目